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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晴云回首看去,只见一名男子身穿金蟒袍、头戴紫玉冠,骑马缓缓而来,随着口中轻轻“吁——”的一声,手中缰绳一挽,停在自己身后几步之遥。此人正是煜王。

刚才趾高气昂的汉子立即一溜小跑上去,俯首道:“禀王爷,此人擅自闯入,不听劝告,所以属下才……”

那马上之人脸一沉,说:“住口,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对展护卫无礼!平日里本王真是白教了你们规矩了!”

那汉子脸色大变,道:“属下不知、属下不知!”

此时展昭也已从坡上下来,驻足在沐晴云身旁,略一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又对煜王行礼道:“展昭见过王爷。”

煜王对展昭笑道:“这是府里的护院段飞,乃是个粗人,没什么见识,展护卫不要见怪。”

段飞也忙赔礼道:“小的有眼无珠,请展大人恕罪。”

展昭道:“好说。只是适才我见他打骂山上的百姓,甚至意欲行凶,王爷是否知晓此事?”

煜王道:“想来是有些刁民不服本王在此封山,段飞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他板起脸道:“段飞,以后记得客气些,不可如此了。”

段飞连声称是。

展昭摇头欲言,煜王道:“展护卫来此有何要事?”

展昭道:“奉包大人之命,查王爷修造围猎场和别院一事。”

煜王似笑非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竟然惊动了开封府,倒是始料未及。不如展护卫随我上山详谈,如何?”

展昭说:“甚好。”又环顾四下:“不过在事情清楚以前,还请王爷暂停工事。”

煜王将心中的不悦压下去,吩咐段飞道:“传令下去,暂停工事。”

沐晴云轻轻问道:“展大人,那我可以上山吗?”

展昭坦然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山又没有第二个主人,自然人人都可上去的。”

煜王冷眼瞥了沐晴云一眼,问道:“这女子是……”

展昭道:“沐姑娘是我在京中的一位朋友。”

沐晴云也知眼前之人毕竟贵为王爷,不可缺了礼数,便报上姓名,施了个万福。

煜王道:“既如此,展护卫与沐姑娘便同本王一道上山吧。”

两人随柳文景上得山去,但见别院已修筑了一半,周围的林木多已砍伐,途经的山村屋舍均已空空荡荡。

沐晴云道:“展昭,我原本只是想上山去看看,没想到这里情况挺严重的,这位王爷强占农宅和山林,还纵容手下行凶,肯定违反大宋律法了吧,我跟你一起会不会妨碍你做事了?要不我还是自己到处转转?”

展昭道:“你多虑了,无论如何,我还应付得了这些人。他们绝非善类,你一个人行动反而危险。对了,”他眉头一挑:“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沐晴云道:“嗯……是我在山中迷路时,奄奄一息之际曾得一道士相救,他给了我水和干粮,我才得以活命走出来。今日我在附近采买草药,听闻此山上的住户都被撵了出来,要修什么王府的别院,我便想那日的道士也许是这山上道观里的,如今也不知他还好不好,便想上山来找一找他。”

天气不热,沐晴云说完却拿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密汗,暗想:“罪过,说了一个谎真得用十个谎去圆。以后除非是与穿越这件事有关,再不说谎了。”

展昭道:“这鹿鸣上离开封不远,我来回路过多次,从未听说这山上有道观。”

“是、是吗?”沐晴云尴尬地笑笑,正在想应对之词,展昭观她神色,随即道:“想来只是个路过的道士罢了。”

沐晴云松了口气,附和道:“对,肯定是路过的!”

两人正闲聊,一侍卫前来禀告,说是王爷吩咐大家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在晚宴上详谈。

回到别院坐定,煜王便叫段飞私下回话。

他道:“你今日不该如此冲动,不清楚对方的来头就动手。他可是展昭,你以为我们的人对付得了他?如果本王没有及时阻止,今日受伤的人是你,还有手下的兄弟。”

段飞辩解道:“王爷,上次在这里追到古长舟,就是他出手救下的,说起来刚才那位姓沐的姑娘当日也跟他们在一起,我便想趁着人多将他们拿下。只是实在没想到,他就是展昭。”

“什么?”煜王骤然起身:“是展昭救下的?”

段飞道:“是。如今他们又阻挠王爷的好事,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煜王道:“修造工事暂停,只是给展昭一个面子,让他好回去复命,免得包黑子盯着这边不放,”他微微一笑:“说起来本王许久没进京去给皇上问安了,最近倒该去一趟皇城,若是皇上给了口谕,哪里还轮得到开封府多嘴。让人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你们那日失手而回,古长舟被他二人救下,后来就不知去向。此人一日不除,终是后患。”

段飞闻言道:“王爷,我想,会不会展昭或者沐姑娘知道他的下落?”

煜王道:“本王也正如此想。只是又不能直接相问,尤其是展昭,更不可引他生疑。”

段飞道:“只要他二人分开,属下倒可以找那个丫头问出下落。”说完他又对煜王附耳说了几句。

沐晴云说想在附近散散步,便围着别院周围尚存的树林一圈一圈地走,边走边四面瞧。

展昭道:“你从开始就在找什么?”

沐晴云道:“找一棵树。”

终于,在一块空地前,她看到了那棵大树。展昭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树皮上的几道凿痕——一个歪斜的大方框套着一个小方框,似个“回”字。

沐晴云看了看身后的空地,木屋显然已经被拆除了,连地面都已清理干净。她用手轻轻抚过树上的凿痕,道:“还好,它还在。”便在树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抬头看着,不再说话。此时她在心中默默想着:“它还在。我要一直记得这里,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

展昭见她眼睛里光芒闪动似有所思,也不扰她,在一旁陪她坐下来。

晚宴。

煜王坐在大厅的正前方,面前放着一张摆着各色时令水果的长几。长长的地毯从正前方的石阶上一直铺下来直到大厅的门口。石阶之下,两侧的长几后坐着他的客人——展昭和沐晴云。主客一共三人,周围伺候的人却站了一二十个。看来虽是临时之所,煜王却一点也不将就。人群中除了那些丫鬟侍卫,最打眼的就是柳文景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人。左边的人短小精悍,腰佩一柄长剑,正是段飞。右边的人身材魁梧,面如古铜,使一柄短刀。

传菜的侍女从两旁款款而入,很快桌上就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煜王端起手里的水晶杯,客套道:“这行馆是为了方便修建白鹿山庄临时而设的,未免简陋冷清,怕是怠慢了二位,本王特地备了些薄酒,二位千万不要客气!请!”

沐晴云这半年来跟着老顾勤学苦练,已小有所成,因此偷偷试过毒,并未发现异常,便放心饮下,只觉入口醇厚甘甜,细腻柔润。

煜王不无得意道:“二位可知是什么酒?”

展昭道:“产自波斯的葡萄酒,而且至少窖藏了十年以上。”

“哈哈哈……”煜王大笑:“展护卫果然好眼力,的确是本王前些日子托人从波斯带回来的。不但带了酒,还带了其他的宝贝,正好助助兴。”说着击掌三次,一阵异域风情的乐声传出,六名女子从厅外踏着妙曼的舞步走进来。这些舞姬容貌绝美,且波斯的装束与汉人不同,只着了短裙和露脐的短衫,齐膝的裙摆下露出寸缕未挂的小腿和赤足,随着乐声腰肢款款轻摆,自是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煜王看似热情款待两人,实则暗暗留意着展昭和沐晴云。一来,他想看看开封府的人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油盐不进,若展昭起了色心,这事就好办了;二来,那姓沐的毕竟是个姑娘家,见到这样的打扮和舞姿,定会羞于留在席间,只要她自个儿离开,他身边的人就会暗中跟上去,到时自有办法逼问她古长舟的下落。

沐晴云的确瞬间被舞姬们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舞姬都是从小精挑细选严加训练的,非但姿容出众,舞技亦是一流。毕竟身为上班族的她,也不是常常有机会近距离观看专业舞蹈表演的,所以此刻她真诚抱着欣赏的心情观看着。至于柳文景预想的她独自离席回避,当然不可能发生,因为这身舞蹈装扮对于来自现代的沐晴云来说实在太普通了。她只是心中略微忐忑:“这王爷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煜王看着看着不禁烦躁了起来,这两人一个正襟危坐、不为所动;另一个神色自若,赏舞和吃喝一样没落下。

少顷,展昭起身言道:“王爷既邀展昭来席间详谈,我们先谈正事如何?”

“哦,”煜王挥手让众乐师和舞姬退下,样子颇为漫不经心:“你不提,本王倒差点给忘了。你说。”

展昭道:“近日有人到开封府鸣冤,状告王爷您在鹿鸣山兴建围猎场和别院,为此封山封路,毁人屋宅,又对山中百姓以武力相逼,令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敢问王爷如何解释?

煜王答道:“其实包大人和你都一定是误会本王了。本王在此兴动土木不假,但和山上的百姓都是做的公平买卖,那都是花了银子的,从不曾强逼他们。展护卫今日所见相信只是一个意外,想是那小子太过刁钻,与我手下发生了口角,段飞一时气不过,才动了手,也不是存心想拿他怎么样。”

展昭道:“公平买卖?那王爷可与他们签有买卖契约?容展昭一看,也好回去替王爷解释。”

煜王道:“展护卫有所不知,他们都是些粗人,好多都不识字,就是本王想签也无法呀,不过是按市价拿银子出来,现买现卖的交易。”

展昭道:“王爷所谓的市价是多少?”

煜王对这些细节显然不知,略一示意,一旁有个主簿模样的人上前答道:“回展大人,约五两银子一间屋,按屋子大小不一略有参差。本来像这些草木所筑的旧屋,又在山里,价钱再低也是无人问津的,王爷宅心仁厚,体恤他们不易,才按市价给足了银子。”

“唉——”这时沐晴云突然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那主簿面色不悦道:“你叹什么气?”

沐晴云道:“你既帮王爷算账,便该算得清楚明白,如此敷衍了事,也不怕负了王爷的仁厚之名?”

“你……”那主簿气恼道:“我一向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没算清楚、怎么敷衍了事?你倒说说看。”

一时间众人均瞧向她,要听她说个所以然。

沐晴云道:“只因你算了房屋的价钱,却没算这山中飞禽、走兽、草木之价。”

主簿指着她笑道:“真是信口雌黄,我为何要算那些个价钱?”

沐晴云道:“他们当中可有砍柴为生的?可有打猎为生的?山中四季的时令药材、山珍,是不是可以去集市上买卖?如今让他们走,便是断了以往的生计,别说五两了,就是十两也不够。”

主簿辩道:“他们、他们自可以去别的山上安家落户,又或者,去镇上做点小买卖度日。”

沐晴云道:“哦,当真是可以的。不过这附近数此山物产最为丰美,且地势高低适宜,所以才有不少世代在此居住的山民,也是因此王爷才看中了这块宝地。方圆百里内虽有别的山也可砍柴打猎,但有些太险峻,有些太贫瘠,收成不如此处,就算一年的收成少三两银子,十年就少了三十两,三十年就少了九十两,按理也该赔给他们才是。”她其实并不熟知这附近状况,不过料想这些人成日高高在上,想必更是不知,因此凭着昔日所学一顿胡诌,又道:“再有,他们去找新的地方落脚、盖新房,也需要时日不是?期间或借住别人家中,或在山下城镇找客栈暂住,总要使银子,以一家五人连续在客栈住三个月来算,又该多少银子?”

主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越发难看,偏又无从辩驳。

沐晴云道:“若是去镇上做点小生意,从置办房屋到生意的本钱,可就不是一二十两银子能算下来的了,就还要细算。你说,你是不是算得太过敷衍啊?既这么敷衍,何以论公平?今日我还看见有人打伤了山民,不知是不是别人不服,你们的人就动刀动枪的,若真是这样,那就还有一大笔的汤药费、精神损失费……”

“够了!”那主簿喝断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闻所未闻!”又忙对煜王道:“这女子有意在此捣乱,王爷莫要听信她一派胡言。”

煜王铁青着脸看向主簿,只恨他为何连一个姑娘家也说不过。

展昭听她出人意表的一番话,心中已是赞不绝口,见煜王和主簿的样子,又暗自好笑,起身抱拳道:“王爷,展昭倒觉得沐姑娘就事论事,说得句句在理,说起来也是为了维护王爷的仁德,请王爷明鉴。”

煜王的眼角抖了抖,继而呵呵一笑,道:“本王也觉得沐姑娘说得有理,哎,此事主簿确实考虑不周,明日起便重新细细算过,设法弥补。小事嘛,不过就是多些银两,大家不必为此伤了和气。我们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