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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压城,夜色笼罩下的白帝城万家灯火亮起,这傍山而居的山城夜景,在灰色平原上亮如灯塔。传闻若是在天气晴朗的夜晚,从这块灰色平原北边的那座奉京城最高处向南极目远眺,是可以看见这座孤山灯城的。

上下堆积而起的建筑群中,有一座府邸位于一块悬崖之下,这片断崖剥开的区域,在拥挤的城区中宛若一道解开的疮疤,与周围宛若野草植被般疯狂抢占土地的亭台楼阁间歇分明,

那依山崖而建的紫漆门邸,看似只有一小块孤立在断崖之下,实则内部别有洞天。整块断崖的内部都被掏空,清出一块面积可观的空间以供这位府邸的主人居住。

这座连牌匾都没有悬挂的豪宅,门面相比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要显得格外低调,但有心人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座府邸连同断崖周围一圈建筑,大门前都挂着一块黑色木牌。其中意味,只有这一片占地为主的大人物们才知晓。

而这座白帝城内以奢侈而闻名的私人宅院,主人正是那权倾朝野的白家家主——白螭。

无名宅邸的内部,仿照白帝城的结构开凿山崖,只在最高处打通崖壁,这层白家家主最常使用的山崖书斋内,一身便服的狐狸眼男人正邻崖而坐,闭眼微微轻扣桌面。面前放着的一盏茶水,已经凉透许久,男人从头到尾也没有细品一口。

跪坐在角落的丫鬟端正身姿,丝毫不敢怠慢。男人的性格她很熟悉,若是没有主人开口,那安分守己的待在原地,不要子作主张的添茶倒水,便是最好的表现。屏风后面扣指敲桌的声音加重了一分,仅仅是两声重扣,那清秀的丫鬟便赶忙起身上前。

一头灰白长发的男子今日并没有系发,在丫鬟记忆里只有要上朝时,自家主人才会用那枚随身携带的玉扳指拢其一头白发。低眉顺眼的她只管安心煮茶,哪怕明知男人的俊逸面庞就在面前,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府邸中的人有很多都是仰慕着这位白家家主,为能服侍这样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感到骄傲。不说别的,但是从这座无名府邸走出去,他们这群白家的仆从,都会自然而然的比别处公卿大夫家的佣人要高上一等,连说话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但这群人中,更多的还是敬畏着这位有着白狐称号的中年宰相。白氏入驻这座孤山以来,最早的那一批仆从现在都已经晋升成了府上的管事,看着这位家主以飞快的速度在朝廷中稳步攀升,直至最后成了白帝城上下人尽皆知的权臣,他们这群家臣相比于外人,更能体会到自家家主手段有多果决。

白螭无声的从案几上再翻开一茶盏,丫鬟默不作声,很识趣的给两杯茶盏续上茶水,接着便起身退回角落屏风后。

窗外山风呼啸,邻崖的阑槛外落下一道人影,一身劲装的护从面部覆甲身姿轻如鸿雁,从屋外断崖凭空出现,落地半跪行礼后便利落上报道:“启禀家主,城内城外三件要事。”

白螭将那盏热茶向前推了一掌距离,说道:“先说城内事。”

那名身手不俗的护从也不推辞,慢饮一口后徐徐说道:“玉氏诸侯在城内还未站稳脚跟,就已经处理掉了一连八名当朝大夫。这八人无一不是上谏有关山下那支和国军队的粮草供给问题。称天启禁军本就占据着军饷大头,这时若是再额外插进来一支万人军队,其中还包含着一支两千人的骑兵营,国库压力一下子提升两倍不止。日积月累,就算有四座大城作供给,恐怕还是会出现粮草不足的问题。那八位恳请圣上命令玉氏诸侯调离军队的大臣,都已经被玉叔衡编排了一连串莫须有的罪名,早些时候纷纷问斩。”

白螭举杯,悬在半空中迟迟未动,只是盯着杯中茶水道:“玉叔衡的雷霆手腕,我并不奇怪,之前在金殿前让圣上交出虎符,是为了让权。只是没想到他这般顺水推舟,这就开始清扫障碍了,也好,倒也不枉我一番好意。”

白发男子啜饮一口,示意护从继续。

那名面色模糊的护从重新戴上面甲,沉声道:“南淮城那名孩童的下落,已经身份明确,雪走营中的内人正在追查,只不过......”

说到这护从略显犹豫,酝酿措辞后小心道:“护送那名孩童南下的队伍,不是江湖人,是山上白家的年轻人们......”

当听闻那个字眼时,白螭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强忍住茶温滚烫,饮下一大口道:“继续。”

护从明显感觉到面前男人身手传来的不满情绪,每一次上报信息都是这般心惊肉跳,时间久了他便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直言道:“家主您派去东岭和谈的使者,连山门都没找到,山上白家的态度很明显是不愿意接见。”

白螭疲惫地放下手中茶盏,挥手驱散苍蝇般说道:“退下吧。”

覆甲护从如释重负,一个翻身便从阑槛翻了出去,径直跌落向下方深崖中,很快身影便隐没在夜色中。

男人在夜间微凉的山风中倚栏饮完杯中茶茗,这一次那位蹲守在角落中的丫鬟不需要他招呼便主动现身端茶倒水,不同于之前的,是那张清秀的面庞上此刻覆盖了一具狐狸面具。

“谈谈?”男人习惯性的敲打着案几,对着丫鬟说话的语气都为之一变。

身份相比于戴上面具前,已经大不相同的丫鬟自顾自的翻开一盏干净瓷杯,给自己重新沏上一壶茶,双手叠放在腿上道:“玉氏一派目前尚未在城内站稳脚跟,朝中大夫,鲜有西南一脉的文人书生,这是其短处。现今玉叔衡仗着山下数万和国军队,以武乱禁,初期颇具成效,长久以往,必定成为朝中的众矢之的。先生先前在金殿顶拱手让权之策,想必也是为次设伏笔。”

白螭对于这名丫鬟道出背后所谋,丝毫不觉讶异,甚至性质颇高道:“不错,这只是你所看到的,说说你想的。”

狐狸面具之下的丫鬟嗤笑一声,道:“奴婢以为,先生此番设计,为了让城内众多势力汇成一气,联手抵抗玉氏这支外来势力,从好处来讲是为先生您转移敌人目光,若不是西南诸侯的出现,我们这座无名府邸便是城内那些朱紫公卿的头号敌人。但相反,自迁都以来第一次允许一位诸侯携带大批人马进驻孤山脚下,本就是白帝城以来的头回例外。先生有没有想过,你这一手“捧杀”的让权计策,对方真要有本是接下呢?

“陪了夫人又折兵的史例,可不在少数,玉叔衡若是先生之前所对上的那些文人老将,当然是扛不住这满城敌意,可他终究是只敢携带二十玉骑入城的男人,从他踏上这登山直道开始,便已经做好了与整座孤山为敌的准备。先生没有山下的万人军队,没有天启禁卫军的传国虎符,也不是那一人敌一城的须弥境仙人,拿什么将那位枭雄赶出白帝城?”

狐狸面具之下,传出来尖细的狐笑声,丫鬟的双肩抖动不止,毫不避讳的嘲笑着面前男人的自作聪明。

白螭不耐烦的一挥手,那具身躯的动作戛然而止,奸笑声也随之凝固。灰白长发的男人一手抵住额头,耳边清净下来后扭头看向屋外夜色,连一轮明月都没有,十分自信答道:“不,不需要我赶他出城,很快,玉叔衡便会自己乖乖滚出去,到时候,势败如山倒的他,纵使手中军队再多,也别想踏入这座孤山一步。”

狐狸面具看着男人成竹在胸的模样,想起一点道:“你要拿那位孩童开刀?”

白螭不置可否,就当是给了她答案。

狐面丫鬟摇摇头耸肩道:“行吧,那就看你小子发挥了,对了,今日赶来,是祖祠那边有事相告。”

“哦?真是难得,那群老家伙有什么要你托话的。”白螭有些意外,印象里那些老祖宗,极少干涉他在朝中事务,同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因为一旦他们出手了,便意味着事情非同小可。

狐面丫鬟咯咯笑道:“瞧把你紧张的,要是被那些朝中大夫看到白螭先生这般模样,一定会让他们心头大快好几日吧?”

男子面露不悦,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狐面丫鬟立刻收敛起来,咳嗽两声道:“你别迁怒这丫鬟,我可不想再找个新宿主了。”

“正事。”

“好吧好吧,老祖给你送了一把新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至于到底是不是好刀,你自己到时候看了便会知晓。”狐面丫鬟故作神秘道,说完不等男人回应,一阵青烟便从丫鬟身上散发出来,收回那具狐狸面具的眼窝中。

啪嗒一声,听上去像是木制的面具掉落在案几上,重新露出一张清秀面庞的丫鬟经历了一段短暂失神后,双眼逐渐清明过来。看清面前场景后,才发觉自己此刻正姿态随意的和自家家主对坐,面前的桌面上似乎还放着一盏只有半杯的茶水,那副样子,似乎自己刚刚已经喝了几口。

而自己那具偷藏随身携带的狐狸面具,此刻也掉落在案几上。没有过多思考,感觉到自己已经要犯了死罪的丫鬟,当即面色赤红,跪缩在地磕头道:“家主恕罪,家主恕罪!奴婢,奴婢刚刚走神了......”

白螭懒得跟她解释,挥手驱散道:“没你的事情,整理好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赦令,搞得清秀丫鬟脑袋昏昏沉沉,没明白为何自己干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勾当,还能够相安无事,到底还是能够服侍家主的丫鬟,脑袋疑惑依旧还是手脚麻利得收掇好茶具,诚惶诚恐起身离去。

“等等。”男人叫住她,丫鬟身体一僵,一颗心凉到谷底。

“把面具带走,收好别丢了。”白螭指了指那副摆放在桌上的狐狸面具。

丫鬟如获大赦,小心将面具收入怀中,躬身倒退出书斋外。

白螭没有去过问那副面具是从哪来的,谁给的,祖祠里的老家伙想要找上他,有的是方法,只要认准了这传口信的狐妖,那再奇怪的出场方式,也会变得合理起来。

男人担心的是那柄正在路上送来的“刀”,老祖宗的决定每回都能打乱他的阵脚,这一次也不例外。现在连山上白家,也在百里文山的安排下脱离他原本既定路线,一想到这些在他掌控之外的不确定因素,白螭就有种焦躁的冲动。

“百里文山,你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