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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静默地看着这方面容,不禁暗自发问,自己现下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初初相遇时,当她是个可敬的擅弓好手,接着和族长一样,当她是个对云夷族有威胁的人,后来当她是个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的遗孤,而现下呢?

没等往下想,一个孩子慢慢走来,同时打断两人神思,转眼看去,一个十一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两人,嗫嚅着嘴,拧着眉头有些焦急,似乎在担心什么。

何玉出言问道:

“小丫头,怎么啦?”

她瘪着嘴:

“我弟弟,走丢了……”

两人对视一眼,将心思转到此事当中。

何玉奔着找人的想法问了她很多问题,却没考虑到她心情,没问几个,她便自责地放声大哭起来,吓得何玉猝不及防,猛地后缩身子躲避那尖锐无比的音量。

见此状,云越接了手,循循善诱下,很快就探出了具体情况,看得何玉很是佩服。

原来这姐弟俩不幸失去父母,相依为命流落到青州,姐姐排了粥给弟弟,让他坐一旁等待,自己再去排了一碗,结果排好回来,却再不见他人影,她走遍周遭好几条街都没有找到他,于是才来求助两人。

了解情况后,两人开始分头行动,云越根据她对弟弟的样貌描述,先行一步去找人,何玉看她没吃东西,她之前放在台阶上的粥也不翼而飞,便给她再打了一碗,看着她吃下,再安抚好她情绪后,才将人交给衙役看顾,出发去找。

最终云越成功找到人,传信告知何玉所在之处,到那一看,枯草地小山坡旁的一棵常青树下,一七八岁男孩正抱膝坐着,而云越半跪在他身旁缓缓出言安慰,但那孩子将头别过一边搭在膝上,紧抿唇流着泪,神色不见半分动摇。

何玉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小孩子还真是难搞,也亏得云越这么有耐心,再次致以佩服。

她悠悠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小男孩另一边,撑起下巴搭在膝上,故意阻挡他看向地上的视线,他蹙眉,怄着气换坐姿,将视线对向前方。

静静听云越出言安慰,在他话里,小男孩似乎是因为喝了几口粥后突然想起娘,所以才独自来到这里发泄情绪。

小男孩倔着一张驴脸,不像是跟他说过话的样子,但那受话语感染而不断流出的新泪却骗不了人,他又是怎么看出原因的?

思疑片刻,她突然就想起云建说过的往事,或许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相同的心境,才能做到感同身受吧,此刻他声线那么温和,安慰着小男孩的同时,是否也在安慰着过去的自己?

她有些羡慕。

虽然他和自己一样,都从往事走了出来,但他却做到了自己还没做到的一点,那就是和内心的小孩和解,所幸这没有影响自己前进的决心,只是剥夺了回首过去的勇气,但人其实不一定要回首过去的。

云越渐渐不说话了,只默默看着小男孩,神色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起了身。

何玉愣住,他这是被磨得终于失去了耐心吗?可这小男孩还在情绪中,如果强行带回去,恐怕适得其反,她迅速动起脑筋想着办法。

没想到云越起身后走到山坡边,拿出短竹笛,望向远方吹奏起来。

随着吹奏,笛音缓缓飘向四周,婉转悠扬,娓娓动听,但和之前曲子不一样,每小节尾音低颤,寄托了淡淡的哀思。

何玉静静看着那方侧影,就像上次被动感应所见到那般,山风打在他挺括身形上,吹起他玄色发带,勾勒出一抹俊逸非凡的身影,看着看着,她以脚点地打着节奏和着曲,嘴角不禁漏出微笑。

待他吹了一会儿后再瞥向身旁,那孩子不再流泪,甚至和自己一样,默默看着那方身影,眼中藏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她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背,偷偷靠在他耳边问想不想学,小男孩一时半会还没卸下倔脾气,但不消片刻,身体替他诚实地点了头。

她摸了摸男孩的头,站起身悠悠地踱到云越左方,顺着他目光望向远方,默默等他终了此曲,间隙她也得以细细打量他手中短竹笛。

那笛子外表透出磨痕,从中看得到年头,而笛身没有任何包玉,显然是随手削竹子做的,比笛子本身更明显的是上系着的一铜板红穗,仔细看去,铜板上写着祈佑越儿四字。

她讶然微怔,原来这支短竹笛竟然是他爹娘留下来的遗物吗?

此刻云越望向远方,眉头紧锁,脸色似乎不太好,何玉微微蹙眉,有点担心他就此沉浸在哀思中脱不出身,却又不好打扰,只能这么直直盯着他。

云越受那方视线感召,回过神,微侧身子,向她回望而去,何玉见他回神后恢复如常神色,松下一口气,扬起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云越眼见她舒展眉头,对着自己不吝微笑,眸色如夕阳般柔和,心下突感悸动,渐渐转了笛音,轻快悠然,如同晨间翠鸟嬉笑,让听者感到格外放松。

他这一转,仿佛阴沉的天空突然放晴明朗,何玉觉察到他心思转变,也顺势觉察到自己在他心里的感觉。

月色真美,这句简单的话语藏着深意,而这首突然转变的曲子,无疑也是一种告白,何玉微怔,心头莫名积蓄起一股情愫,使她不断流转起眸色。

她灼灼眼神强有力地穿透过来,瞬间激起两人间的感应之力,云越霎时心如擂鼓、心乱如麻,在即将乱下曲调前草草收场,停止吹奏。

察觉到由云越激荡起的感应,她更加确信他的想法,迈步走去,在距离一步之遥处停下脚步,抬头望进他眼底,以灼灼之势探寻性问道:

“云越,你…能教我吹笛子吗?”

面对她烁烁目光,云越并非避无可避,身后也有一片广阔的空间能容他退身,可此刻这么近距离下,他才得以暗暗逼问自己对她的感觉。

他紧攥拳头,排除感应力激荡而起、萦绕在两人周遭的清风,排除那份因血契而生的维系,才发觉自己心跳并没有缓下,依旧那么清晰地震颤在胸腔之中,诉说着对她的丝丝眷恋。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她动了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她一句要走一起走,自己就为她停下等待的脚步开始的?还是师父说起白羽往事时,自己看向她身影开始的?或是为她挡住云建探究的视线开始的?

他不断搜寻记忆,却没法在一时半刻间给出答案,但看着近在眼前的她,这个问题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松开拳头,回了温柔的浅笑。

她凝了神色,有些讶然,他和自己真的很有默契,竟然能明白此问的言外之意,从这抹笑容中得到答案后,她嘴角弧线扬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