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国叫出租不太方便，我让司机晚点来接你们，他会随时待命。小吉给明琨发来短信，把司机的电话给了他，让他提前通知司机来接他们即可。
快到午夜时分了，两人默默相对无言，侍者已经多次过来催促了。
明琨把乔琳送到酒店。
乔琳快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眼中多少有些不舍，更多的是难言的期待与无法抹掉的轻愁。
明琨刚才也下了车，站在原地朝她挥挥手，望着她走进酒店大门，消失在旋转门之后。他知道，十四年前他们之间的那个句号应该是彻底画上了。多少年来，他都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带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项目，管理过上千人的团队，执行力强调最多的一个关键点，即闭环。任务落实要闭环，沟通要闭环，他在乔琳这件事上一直没有做到。这些年，他带着这样的遗憾与不满，尽可能让自己麻木地活着，也隔离了情感的一切需求，特别是与梦洁的夫妻情感，当然，还有对父亲无法释怀的怨怼之情。
他十分清楚，只要他点头，轻轻地打开尘封多年的往事，乔琳一定会重新回到他的怀抱，他此生可能就不再有遗憾。但那是潘多拉的盒子啊，他怎么能够触碰？破镜都难重圆，缘份断了无法再续。如果乔琳真的能够回到他身边，他就一定会快乐吗？且不说对梦洁的责任感，他们有一个洋洋啊。每次他凡心欲动的时候，洋洋百岁那天的笑容就闪过大脑，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那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信念啊。那一刻，宣布了他作为纪明琨这个单独成立的男人的时候已经结束，他已经是洋洋的父亲。父亲不是随便叫的，他的道德感与责任心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他也许不知道什么叫好父亲，至少他明白什么样的父亲不好。如果他还能允许自己游离在婚姻之外和乔琳或者其他什么女人有一些情感上的纠葛，他和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十四年前的那个句号，画得太不完美，甚至就没有力气动笔，他几乎是以逃离的姿势放弃了与乔琳的所有可能。现在不管工作上有多少交集，他和乔琳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其它关系，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他对自己的大义凛然感到一丝惊愕，也有些许欣慰，能够抵挡诱惑的人才是生活的强者，有些鸡汤还是有道理的，不是吗？
乔琳这儿却无法闭环，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明琨能够回头，能够开口说：让我们重新来过。她明明知道这是痴心妄想，是痴人说梦，没办法明琨就是她的一切，是她戒不掉的瘾。明琨的态度早就很明显了，一个男人，如果想回头，有千百种办法，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什么时空的距离、害羞、忙碌、有家庭、工作关系等原因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不爱了，或者不够爱了。既然这般清楚，为什么还要伤心呢？乔琳这两年已经很努力地让生活与工作步入正轨，在职研究生读得很认真，工作上很勤奋很拼命，这些日常都要应对的具体事务基本上可以弥补她内心的空洞。如果没有单独与明琨在一起的机会，她不会有什么见他的渴望，更不会暗暗再抱什么希望。
这几天大家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应战状态，工作强度也非常大，她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现在K国的审核告一段落，明天又要回国了，加上和明琨在餐厅的灯光下共同举杯，两人之间那种忽明忽暗的暧昧就突然出现了。他们的眼神相互躲避着，他们的心就像磁铁的两极，明明相互吸引又要使劲避开，是那样的无措，那样的费力，又那样的难分难舍。
最后，曲终人散，他们不得不道别。随着旋转门进来的那一秒，乔琳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渐渐遮住了她美丽的大眼睛，差一点被地毯绊倒。
K国的酒店服务很一般，深夜了，并没有人上来扶住她。乔琳干脆脱下高跟鞋，顾上揉揉酸疼的脚，拎着鞋子进了电梯。
她关上房门，失声痛哭。这样的哭，十四年之后都没有过了，她害怕情感如同洪水，一旦放闸将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她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如果说当年明琨的决绝是年轻气盛，是对她因爱生恨，是男人的自尊心被伤害时的那种无法原谅，那么今晚明琨的决绝则是岁月历练后的现实选择，是成熟男人的沉稳持理，是职业人士在工作中的清晰边界感。
明琨的做法从来都没有错，十四年前和今晚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可能存在的差异就是那时候的乔琳还不知道她犯下的是什么样的错，她还以为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慢慢修正那个错误，她相信明琨只是暂时的赌气与男人的面子让他不愿意回头。现在她是彻头彻尾地清醒了，她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明白地躲在旧日的梦里，脱下高跟鞋的时候固然失去了淑女的优雅，但不是可以跑得更轻快吗？
乔琳有些放肆地哭着，眼泪荡涤着她眼里与心中的沧桑，如果不是担心明天无法见人，她还不想停下来。她不无悲伤地想，现在连哭都不能尽兴，还能对爱情有什么期望呢？天宇集团人尽皆知的一句诗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说起来大家就会想到明琨。乔琳原来还有些骄傲，以为明琨对她的爱是他最难割舍的，现在想来，可能是明琨对青春岁月里美好事物的无限留恋吧？换了其他女人，可能也一样。曾经的自己就算貌美如花，也一样有枯萎飘落的时候。客观上她承认自己在慢慢变老，花容月貌早失了颜色，内心依然是不甘的。
乔琳仔细地沐浴，细致地洗脸，认真地敷上面膜，浅紫色丝缎的睡袍和她如云的乌发，略有红肿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还是那么动人，她站在阳台上，一半茫然一半坚定地望向远方，被动地接受了与明琨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