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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后一天。

准噶尔大军彻夜诵经。

仪式赋予人神奇的精神力量。每逢大战,这古老的仪式就会成为厄鲁特人进攻的前奏。

噶尔丹最强力的武器,就是他的宗教背景。军队从上到下都相信,这个男人能用超凡的智慧、过人的勇气,带领他们冲进京城,获得无尽的财富与荣耀。阿喇尼那场草率的进攻,更印证了这一点。

狂热,弥漫在军营中,无孔不入。

就连噶尔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有些陶醉了。但他还保有相当的理智。

所以,他没有下令继续向南推进,而是选择避开清军,在草原上游荡。

他并非在试图见好就收。

他在试图一网打尽。

为此,需要最充足的军备。

乌尔会河的胜利给罗刹使节异常深刻的印象,双方终于在价码上,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然而今夜,丹济拉第三次前往约定地点,依旧没有找到运输队的痕迹,这绝非吉兆。

诵经仪式的间隙,他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噶尔丹。

“看来,三千只滑膛枪,赶不上开战。”

这不是噶尔丹生涯中,罗刹人第一次不守约定。他不意外,只是遗憾。清国的军队有补充,打光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后备军都能召集起来,而他手下勉强三万人的军队,是漠西蒙古全部的希望。能少牺牲一个,都是好的。

“如果当初,不把价钱压得那么狠……”

“大汗,没有这些枪,我们也能赢。”

“当然。”

黑暗难不倒草原上的猎人。噶尔丹凝望着山坡下连营驻扎的清军。彼此都心知肚明,一场大战迫在眉睫,虽然他们白天还在就和谈条件讨价还价。连伊拉古克都被从归化城带出来,试图迷惑他。那位皇帝的哥哥,裕亲王,真是又可悲,又可笑。战斗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看出结果。他们占据了有利的高地。

与此同时,福全也在亲自监视着准军的动静。

他不可悲,也不可笑。至少要获地利的道理,福全明白。这种兵家忌讳的仰攻,不过是妥协的结果。

此刻的局势是,给养眼看就要告罄,康熙生死未卜,再拖延下去,军队哪天彻底瓦解都不奇怪。

且不去争论,战前诵经究竟有没有用。至少,它增加了准军的凝聚力,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清军呢?即便离天亮开战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还是各家自扫门前雪。

福全尽力了,他只是缺乏那种魅力,属于领袖的个人魅力,像噶尔丹那样的,凝聚人心的力量。

军中漏洞百出:吃空饷加重了军队的负担,京城暴涨的米价,令许多人都打起了倒卖军粮的小算盘;还有贪生怕死想溜的,闻风而动的投机派随时准备向噶尔丹投降。最有战斗力、意志最坚定的少数勇士们,偏偏上不了前线:高贵却柔弱的贵族老爷和朝廷命官们,需要专属的护卫队。光索额图一个人,就挑走了数百蒙古精锐。

就连指挥核心内部,意见都无法保持统一。

索额图不是草原上,唯一一个惦记皇位更迭的人。

大阿哥的急切,与他不相上下。

拥有一支军队所带来的自我膨胀与快感,更放大了这份急切。

眼下的混乱:不在京城,手中有兵,达尔罕王的善意等等,都在强烈地诱惑着大阿哥。这可能是他离皇位最近的瞬间。

尤其在,军中谣言四起,皇上病危的时候。

大阿哥迫切地渴望结束这场战争,带着军功的光环回到汗阿玛身边。或许他改变不了什么,依旧是弟弟继位,但至少那样,不留遗憾。

可惜,他只是副帅,主帅是裕亲王。所以侄子和伯伯之间,时常爆发摩擦。

开战前夜,裕亲王名义上可以指挥十万大军,其中除去辅兵五万,再除去各怀异心的妖魔鬼怪,被征调去当私人保安的精华,实际能参与战斗的士兵,也就比噶尔丹麾下多一点点而已。

天亮了。

能见度刚刚够大炮瞄准,双方便不约而同地开火。

沉重的炮弹,随着引信被点燃,精准地飞向对面的阵地。乌兰布通,这座低矮却陡峭的红色小山丘,不断哭泣着,大块大块的泥土飞溅,掉落,给山下进攻的清军以二次伤害。习惯了冷兵器的八旗兵,对这种炮战疏于了解,还密集地站成几个方队,成了准噶尔炮阵的活靶子。战斗刚刚打响,清军的死伤数便一路飙升。

大阿哥对战斗期待已久,带头进行冲锋。他算是军中少数比较清楚火炮的将领,陪康熙多次检阅过火器营。他下令只在敌军填充弹药的间隙极速前进,因此手下伤亡最少、移动速度最快,第一个冲到预定地点。

噶尔丹选择乌兰布通山扎营,因为它的南边,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唯一能上去的,是北边的陡坡,易守难攻。当初为了把大炮运上山顶,在马匹、骆驼、甚至骡子毛驴统统站不住脚的情况下,厄鲁特人把绳索系紧在肩头,一步一个血脚印,手指插在尖锐的岩石缝隙里,咬着后槽牙,靠人力把大车生生推了上去。

这样一块阵地,双方都志在必得,血战在所难免。

大阿哥仔细盘问过战败的阿喇尼和一些侥幸逃出包围圈的士兵,自以为找到了独一无二的取胜宝典:他特意命人回京取了千里眼来用,还让亲兵们随身带一把油纸伞给他遮阴影出来,在发动士兵爬坡前,镇定地先观察坡上,噶尔丹是怎么布置前沿阵地的。

以下,就是他通过望远镜看到的。

噶尔丹骄傲地将其取名为:驼城。

这种战术原名车堡,在欧洲多国都被使用过,战车由普通大车改造而成,上面不仅能容纳士兵射击,还可以搭载轻型火炮。两匹马确保机动性,车周围还经常配有步兵,由捷克名将,扬·杰式卡首创。

噶尔丹在尼布楚了解到这个战术后,搞了个简化版本。没有战车,就把骆驼缚住四肢,强迫这些可怜的生灵跪在指定方位,在它们身上铺湿透的毛毡子,摆环形工事,减少士兵们可能受到的伤害。

大阿哥没见过这奇怪的阵法,仰攻又不占优势,他总算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先撤回,与军中其他人共享情报,集思广益。

裕亲王听完大阿哥的汇报,仓促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于是命令暂缓进攻,围而不打。

敌我双方,都获得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噶尔丹将这个间隔,理解为福全害怕了,所以想撤退。他洋洋得意地,在驼城内巡视,亲手分发水和干粮给士兵们享用,高兴之余,甚至放开喉咙,唱了一小段蒙古的民歌。主帅的轻松,让士兵们也信心倍增。

“要是那三千只枪在手,我们可以下山,到他们的营地里去吃午饭。”

然而,枪永远都不会到了。

多布冒险去了一趟莫斯科。

谁也没告诉。

他对康熙姑息伊拉古克的态度感到失望。吴尔占扎布的搜捕,令多布必须考虑自身的安危问题。经过长时间的纠结后,他选择再度前往外国避难。伊拉古克不除,他不敢清楚告诉康熙自己的行迹,那几乎等同于自杀。

变装对他来说家常便饭,手里还有些便于携带的珍贵宝石,多布知道莫斯科哪里能藏身,有钱就行。

前世乌兰布通之战,清军勉强险胜准军,己方也伤亡惨重。事后打探方知,罗刹在最后关头支援了一批滑膛枪,令准军火力突然增强。

大阿哥的先锋位,当年是多布的。他用勇气和胆识,为自己赢得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为妻。今生今世,多布依旧为乌兰布通的胜利贡献了一份力量,一份不为人知的力量。

他用重金贿赂,获得面见彼得一世的机会。年轻的沙皇还记得这个精壮矮小,枪法百发百中的年轻人,愉快地邀请他一起打猎,还询问起漠北的战事进展。尼布楚驻军派人刚好也回到莫斯科,要求增加枪械,加强守备。多布知道,这批枪一到,他们就打算转卖给噶尔丹。

彼得一世对与清国通商第一年的收益感到满意,期待它能成为重要的国库收益来源。这是多布说服他驳回尼布楚驻军要求的,最大筹码。

然而,此消彼长。去掉了三千只滑膛枪,却失去了一位智勇双全的先锋猛将助力,结果就是,福全照样想不出破驼城的办法。他手下只有貌合神离的大阿哥,和胆小如鼠、滥竽充数的几个缩头乌龟。

关键时刻,两个人站了出来。

佟国纲,和噶勒丹。

多布的父亲,本来跟年迈的土谢图汗一起,被远远安置在大后方。但上次被偷袭的怒气,和一些来自于漠南贵族的讥讽,让噶勒丹决定披甲上阵。多布的傲气遗传自父亲。作为儿媳妇,海枫只见过公公待她像女儿一样的和气,殊不知这位被儿子掩盖掉锋芒的父亲,其实也是位视死如归的勇士呢。

闪闪发光的多布缺席,乌兰布通的战场上,终于轮到噶勒丹走到历史舞台的中心,大展身手。

佟国纲提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阿喇尼前番战败,不就是被抄了后路?如今我们也这么办。我带一队人,迂回到山的南边去。这山不高,万一前边冒死攻下了,噶尔丹用绳子绑着,从南边悬崖跳下去逃跑,咱们即便打了胜仗,也无颜面对皇上。等我到了,你再猛轰。咱们炮比他们多,别爱惜铁炮火药,一定要炸到山顶没法安身。他一着急,甭管南北,总得冲下来。只要到平地上,咱们就赢定了。”

福全觉得这计策很好,人选却不对。

“国舅在此运筹帷幄即可,本王另选小将前往。”

“二哥,还是我去吧,佟国舅……”

“常宁,大敌当前,你给我住口!”

“裕亲王不必如此,老夫知道恭亲王想说什么。”

佟国纲环视此刻齐聚于主帅帐下的大小将领,声如洪钟,连帐外都能听到。

“佟家以外戚入朝,多年来,尔等如何非议,老夫尽知。自出京城,尔等如何懈怠,辜负圣恩,这双老眼也看得清楚。生死关头,咱们要还计较这些,等噶尔丹从山上冲下来,玉石俱焚,同赴阴间路上,细细算一算不迟!有胆量的,站出来,跟我一起去迂回抄后!”

“国舅爷,我愿同行!”

站在边缘的噶勒丹,用高大厚重的身躯,撞开面前几个哆嗦的胆小鬼,直走到佟国纲面前。

“我是粗人一个,不像国舅爷,说话条理清楚。刚才那些话,可说到心坎里去了。这些天总听见说,都是土谢图汗部舍不得交我去准噶尔血债血偿,才惹得打仗。我只问一句:好羊肉到嘴边,哪头狼不吃?趁早拿起火枪弓箭,保住自己的领地才对。不然就算被噶尔丹夺了去,也是活该!”

话说到这个份上,福全拦不住这两个人,只好命多挑精锐,再找大车运轻便的子母炮一起前去,增加包抄队伍的战斗力。

佟国纲叫人取笔墨,给外甥康熙写一封信,汇报清楚自己是主动请缨,与裕亲王无关。噶勒丹站在旁边看,敬慕之情油然而生。佟国纲问他写不写,噶勒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儿子还没有娶亲,我不敢死。总得看见媳妇进门才行。他亲娘没的早,我要是也不在,不像话。”

佟国纲觉得挺有意思,便把这句话也加到信里面,封好,交给裕亲王。

“国舅是不是,再思量思量?军中还多有善战的……”

“裕亲王真这么想吗?”

在佟国纲锋利的审视中,福全没能继续说谎。

“王爷,这军中多是混吃等死的小人,咱们若是兵败如山倒,他们恐怕要倒向准噶尔。皇上……算了,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佟家蒙皇恩眷顾多年,我一直觉着,受之有愧。若能马革裹尸还,未必不痛快。”

亲随拉过马,佟国纲轻快地骑上去,纵马快跑,振臂高呼。

“勇士们,随我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