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摩擦的粗粝之声再次响起，黄衣之王没有丝毫损伤的身影再次浮起，这一次，黄纱在空气中飞速振动。
仿佛是怒火的具现形状。
古一发出一声长叹：“果然这种手段对你来说什么作用都没有啊。不过这也正常，如果真的能这么简单解决的话，你就不会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存在了。”
“准确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空气中传来的声音里多出几分怒气，黄衣之王身后的影子瞬间幻化成无数章鱼触须样的触手向林文与古一袭来。而林文影子里的黑泥涌动，同时伸出无数触手正面冲了上去。
在黑泥接触到触手的瞬间，一股阴暗而强大的精神冲击直接涌上林文的脑壳，下一秒，林文猛地跪在地上，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神色狰狞。精神污染，接触的那一瞬间就飞速开始了。
但林文并没有操控黑泥松开那些触手。在林文刻意的放纵下，黑泥开始长出带有利齿的嘴巴，充满饥渴地啃食那些触手。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刺耳尖叫声，仿佛是在痛苦，又仿佛是在喝彩。那些触手滴落的血液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绚丽色彩，滴到身下的大楼群里。
瞬间，黑色的火焰燃起。那些大楼根本禁不起这样的血液，在瞬间被腐蚀后燃烧起来，释放出类似于臭鸡蛋的臭味，但比那个要臭上许多。
不过这副惨相并没有持续太久，古一挥挥手，一道金色的墙横空降下，将黑泥与触手分开，而那些没来得及分开被压在金色墙壁下的组织，则在金光照射下逐渐化为浓稠如石油般的黑色液体，蒸发后消失不见。
“够了，林文，”古一很好地藏住自己眼神里的担心，淡淡地对林文说道，“已经够了。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真正面对过疯狂与无序。认真说起来的话，你还是第一个敢啃食那些触手的家伙。”
古一的话并没有说完整，准确说，林文应该是啃食完那些触手后还能保持自身人格清醒的人。古往今来，那些与触手接触过的人，如果没死，就是成为了史书里的疯子。
林文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的，但体温又那么冰冷，简直像是刚从冬天的湖水里捞出来似的。他站起来的时候一顿踉跄，站稳后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有半数变得苍白，眼睛的颜色也开始变淡，关节出现少许变形，那变形的关节，正是差点没站起来的根源。
林文整个人就仿佛是突然患上白化病似的，神父服空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古一没多说什么，手上凝聚起白色的能量，将它们推入到林文的身体里。这些温暖的力量驱散了凝固在林文身体里的寒意，让林文身上出现的那些异样缓缓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没有兴趣去探究林文到底是因为经历什么而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要考虑的、权衡的事多了去了，并不需要去多在意一个已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林文在有些僵硬地活动身躯后，转过身冲古一点点头：“谢谢你，古一。”
“不用谢，要是你真出什么事情的话，我处理起来会很难办的，”古一毫不在意地回过头看向墙的另一端，自言自语，“来了吗？”
话音刚落，古一用能量凝聚起来的巨墙土崩瓦解，化作无数苍白的土块崩塌，最终消散在空气中。黄衣之主哈斯塔已经消失，不知所终，能证明祂曾经在过的，或许只有那飘扬在空中的黄色薄纱。此刻正被一个漆黑的男人拿在手里。
林文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有着深黑色的皮肤，五官深邃，充满斧凿刀刻的立体美感，仿佛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法老的容颜。修剪得极其得体的黑色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他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的礼帽，一根粗大的黑色手杖牢牢抓在黑色的手套中。
这个男人没有一丝黑人的特征，却比所有的黑人都黑，他仿佛是由黑色凝固而成的。而唯一难以融合进这片黑色的，便是他手上拿着的黄纱。那件黄纱，看上去有些碍眼。
“初次见面，”男人礼仪娴熟地摘下头顶的礼帽一鞠躬，“女士，先生，女士。贸然来访，请允许我的冒昧。或许以后有缘再见，我们可以更愉快些。”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动听感，仿佛是金玉碰撞，又恍如流水叮咚，在悄然变化中将猎物拖进深渊。
古一将林文护在身后，脚下法阵悄然运转：“你是谁？”
男人笑到露出牙齿，林文注意到，他的牙齿、牙龈和口腔都是黑色的：“我有很多个名字，很多个外表，很多个化身。有些人崇拜我，有些人痛恨我，有些人渴望我，有些人唾弃我。我给予人类他们所渴望的，不管那是会毁灭他们的钥匙，还是开创未来的门路。
“信奉我的人可能在一万个夜晚看到我以一千个身形重现于大地之上，痛恨我的人可能在一万个夜晚看到我以一千个化身闯入他们的世界。我是不死不灭的，我见证过无数个末日，我见证过无数个起始。我在这宇宙第一个智慧生物出世开始就与ta同行，直到最后一刻，我依旧会陪伴在他们身边。
“我是人类文明的引路人，是沉在文献间模糊的名字，是藏在故事中破碎的身影，是画进画作里不详的影子。我可以是人类之友，也可以是摧毁人类之人。如你站在山巅用无数名字呼唤我，我亦会用无数个名字作答。
“所以，我是谁呢？”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猜的谜语，而你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降临之神明，”古一粗声粗气地回答道，同时指着男人手里的黑纱说道，“你与那个的不同之处在于，祂不过是一个投影，而你，却是部分血肉的化身。”
男人脸上从容的笑容消失了，他耸耸肩：“啊，人类中总会出现一些比较离谱的家伙，他们只是凡人，却能做到神才能做到的事。古一，你无疑是这帮人里面的佼佼者——”
一阵黑色的带有奇怪味道的风将男人的身形卷入其中，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红色唐装的仕女就出现在原地，她将自己娇媚的脸隐藏在圆圆的团扇之后，娇滴滴的嗓音带有酥骨的力量：“那么，猜猜看我的名吧，古一。说不定如果我心情好的话，会给你点‘启示’。”
她的态度仿佛是吃准了古一会猜不出来，不，或许古一能回答出祂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化身的名号，但那都不是自己的真名。真名依旧被牢牢抓在手里。但很快，祂就笑不出来了：
“奈亚。”
仕女脸一僵，而古一依旧沉默，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不加掩饰的思索。在注意力全被林文夺走的现在，去掩饰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是无意义的事。
林文看了眼古一，轻轻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你叫做奈亚拉托提普，是三柱神之一，不是吗？”
红装仕女竖起葱白的手指，放在嘴边悄悄嘘了一声，林文就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自己嘴巴的控制，伸手去摸。原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现在就剩下一条缝。幻术？还是某种规则？原本因为古一在自己身边而放下来的心，此刻又一次悬了起来。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杯子。古一难道没有告诉你，要谨慎回答陌生人提出来的问题吗？没有下次了，”话音刚落，林文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回来了，只听见奈亚拉托提普在轻声咕哝，“我果然还是讨厌洛夫克拉夫特。”
咕哝完，红装仕女将黄纱卷起来，慢悠悠地缠在手上，一边缠一边说道：“古一，我们与你并不是势如水火的双方，在某些方面，我们甚至可以合作——”
古一没有等红装仕女说完就回答道：“你觉得你们和那些邪神有什么区别吗？你们想要的，难道就不是地球吗？”
红装仕女傲慢地笑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古一的迂腐：“当然有区别。那些邪神可能是想侵占地球，而我们不是——我们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此话一出，不管是林文，还是古一，都不由得睁大眼睛：“有趣而已？”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古一将红装仕女嘴里的字词重复了一遍。
“对于我等神明而言，时间的流逝不过是从手指的一端移向另一端，为了排解这种无聊，我等才会降下投影。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可以与我做个交易。你想做交易吗，古一？”
“我并不会和邪神做交易。”
“我等并不是邪神，而且你这套欲擒故纵对我而言，没有半分影响，”红装仕女举起缠绕黄纱的手，轻轻松开，那长长的黄纱便无风自动飘扬，宛若游轮上的旗帜，倒映在“少女”充满好奇的眼睛里，“我可不是能被人类话术轻而易举说服的蠢货。”
红装仕女点点自己的朱唇，下一秒展露出来的笑简直就是要把那张姣好的脸撕成两半，看上去十分诡异：“你喜欢知识嘛，古一？我想你一定是喜欢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就不可能成为那所谓的至尊法师，你应该会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习惯劳作生活……不是吗？”
古一的表情有些扭曲。片刻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黄纱的主人去哪里了？”
“我想我不得不第一次让你失望一下：我并没有杀祂，”红装仕女很是夸张地摊开双手，一脸错愕地看向古一，“拜托，在所有找乐子的手法里，杀人从来都是排行倒数的。喜欢杀生取乐的脑子多少有点毛病——我可不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而且，”林文注意到红装仕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移动到自己身后，那纤纤五指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传过来的压力却让林文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手，而是千年巨龙的龙爪，“祂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投影。杀一个投影，跟对着图像导管，有什么区别呢？哦，你现在不是——”
连提示都不需要，林文很配合地往后一退，古一瞬间凝结出来的扇子将林文身边的红装仕女搅了个稀烂：那也是个投影。
林文觉得另一侧肩膀一压，红装仕女又一次出现，这一次，她刚好在古一和林文中间：“你为什么会这么粗鲁呢？我还以为做到你这种程度的法师，应该是不会关心这种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的。”
红装仕女很困扰似地嘟起嘴，弯起眉毛，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伙真身是什么的话，或许会有人对她动心吧——不，一定会有的，因为红装仕女看上去，就像是从古画里走下来的少女，满是男性的幻想。
“我觉得你可以说一说你的交易是什么了，奈亚拉托提普。”扇子散为金色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古一随手一挥，那些将近消散的粒子便瞬间凝结成一把利剑，剑刃抵在此刻名为“奈亚拉托提普”的仕女的脖子上，有效制止祂继续说下去。
“我也把你之前的话奉还给你自己，‘欲擒故纵’这一套，对我也是无效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扯这么多是想干什么，奈亚拉托提普。”
红装仕女捂住心口，做出很伤心的样子。当然，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下一秒，那副“西子捧心”的伤心模样就烟消云散了：“这么说，你想在这位莫名其妙知道那么多的神父面前跟我谈交易？啧啧啧，古一啊古一，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那么你想怎么谈？”
“来吧，立起墙来吧，我也想见识一下至尊法师一脉的力量了。就让我们在墙里好好地探讨一下，我们对未来的一些见解吧。好吗？古一，先生或者是女士？”
红装仕女的眼里亮起光来，看上去尤为不详。古一看了一眼沉默中的林文，挥手重新筑起墙，然后走了进去。
此后，一直到墙崩塌为止，没有半分声音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