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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舟带着奄奄一息的朱渠到了朱府门口,便在马蹄踱步的瞬间,改了主意,调转方向往楚阎府邸狂奔而去。

马蹄凌乱且深浅不一的步伐就如同九舟此刻的心情一般,乱作一团,难以梳理与平复。

艳阳远去,紧接着是昏天暗地的雪境。九舟只觉得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肃穆,就好似为什么人奉上哀悯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这十几里路,他走得异比往日的漫长。

“哎!年轻人,楚阎府邸往哪里走阿?”

有人在九舟策马扬鞭的一旁叫喊了数声。可没有惊起那人的半点涟漪。一阵雪泥飞溅之后,朱渠的身体从马背上滑落下来,被气流推到了田郊广袤的雪地之上。

“驭~”

九舟慌忙地从狂奔的马背上飞身而下,踏着漫过皮靴的雪地,极度自责的抱起满身雪渣的朱渠。

他不知所措地将身前这人扶起,凝神片刻,在脉搏处探了好半天,才得知此毒和之前九桦珍在宫内得的相差无几。

九舟随即将全身的至阳真气输送进他的体内,却丝毫撼动不了那至阴之毒,反而毒液从七窍流出,沾染在白雪上,像是在显示胜利的喜悦。

九舟汗湿背脊,稍稍停下,在朱渠的嘴唇间不停地擦拭涌出的污血。他抬眼看向空无一人的周围,呼吸都失了些许力道,眼泪刷刷地像褪去了几层男儿气概一般滴落在这一片苍茫之地。

“不!你醒醒!”

他几乎抖动着双手,递出指尖放在眼前这人的鼻息之处,探了一探。竟然,已经全无温热的冲击力,凉了彻底。

九舟这回子完完全全乱了,耳畔除了阵阵轰鸣声,其他全然没了音律。什么悲戚,什么低吟,什么高亢,什么不可一世,都化作了无声无息。

“哎,年轻人,这人怎么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飘进耳蜗,像是隔着一条银河。九舟抬眼瞧了这声源处的人。

“是你!”

他立刻收起了垮塌下来的面容,拉着那人的胳膊肘,便是一阵时断时续地哽咽。

“救他!被苏氏,下了至阴之毒。”

“苏氏?”

“别叨叨,赶快!”

那人望着眼前这人眼泪汪汪的样子着实生出些许心烦。便在这人的背脊处猛推了一把。

“真是沉!”

身后留下人型的深坑。

宫中,薛王躺在狐狸毛所包裹的美人靠上,脚跟处放置了两个暖炉。只见他正拿着一本古籍,津津有味地翻着。在温暖的寝殿内,阵阵幽香时不时沁入心脾,困意悄然而至。这贪睡的毛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足足持续了一月有余。他有时端起书,还没浏览几行字便沉沉地睡去。

有道是手无缚鸡之力,便也没了鸿鹄之志。

“主人,苏氏唤您去用晚膳。”

连潇在屏风另一侧轻轻地叫唤了几声。

“几时了?”

“应该快到酉时了。”

“你先出去,我更衣好了就出来。”

薛王言罢,连续不断的哈欠便接踵而至,眼睛酸胀得不行,泪水莫名地浸湿了眼眶。

“奴婢进来伺候吧?”

薛王没有回答,只是利索地穿好衣服,披上北境进贡的斗篷。双手将胸前的皮毛合拢,整个人看上去包裹的相当严密。

他转身打开大门,便冲着连潇笑言道:“快起来吧!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下去吃酒看烟花,今日不用做陪。”

言罢,薛王神秘之余还有些兴奋地朝宣兰宫走去。

连潇瞧着薛任君的背影,目光久久没有收回。那双眼迷离中显露出空灵的意味,让人觉着他总是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压抑在心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幽怨。

不多时,苏氏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不大痛快。

“薛王,请了三次了,你才来!好大的面子!”

“您这是生谁的气呢,气坏身子可是了不得的!”

薛任君一脸不悦,只不过这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只能掂量着说话。

“去正廷暖阁,大家都等着。”

苏氏一袭华丽的衣裳在薛任君面前晃悠,显然看呆了他。倒不是衣服多么能衬托出人的美,而是他能闻到上面令人作呕的血腥,隐约还能见到蝼蚁的尸体。

“您这身真是太过于扎眼了。”

“怎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天启的主子,而我只是个跟班。”

薛任君似笑非笑戏谑着,可心里早就把这人唾弃了一遍。

“哈哈,你小时候可不是一直跟在我后头。这几日见薛王睡眠甚好,胖了不少。身为母亲,当然为你开心。只要我儿好,母亲辛苦一些也无妨。”

苏氏笑得花枝乱颤,全无分寸。薛任君只是瞥过脸不与之争辩,沉默地将斗篷裹紧了一些。

这苏氏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当然,狂妄惯了的,在权力的象牙塔里面已经看不到后路。回头路早已被她的残忍给撕裂,随即坍塌。她只能在黄泉路上蹦跶着,居高临下一天便是一天,一时也是一时。

二人坐着帝王配置的马车到了正廷暖阁。

此时,几百号人排成两列,跪地迎接。

薛任君此时才想起来这是他当王以来第一个元年。这一月有余的昏沉日子,他算是明白缘由了。

正当苏氏在众人面前赚足了面子,在“圣母万安”的呼喊声中自我陶醉的时候,薛任君走到暖阁的正中央,默不作声地抽掉斗篷的绳结,肩膀往后抖了抖,斗篷便滑至地面。他端着的牌位便露了出来。

上面赫然刻着“圣母太后苏木槿之灵位”。站在前排的大臣外使都张大了眼睛细细瞧着。然,没有人敢说话。即使有人觉着纳闷,也将疑问吞下了肚子。只是,他们仍然不嫌事儿大地瞧着。

薛任君在踱步间高声说道:“今日,是天启圣隆元年的最后一天。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天。本王将我的生母苏木槿也一并请了来。她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而由于一些女子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让她于今年离世。追封的事情,本王已经交代下去。”

苏氏在一旁恼羞成怒,眼看就要伸出指甲给薛王的咽喉处来一下子,却还是没舍得。

“当然,苏王后一直辅佐父王,为朝中事务鞠躬尽瘁,本王会铭记在心。想来不封个一官半职怕是不行,毕竟巾帼英雄实在是少数。为此,本王也拟了一道圣旨于明日早朝宣读。”

“薛王,你这是忤逆长辈,不遵从孝道!我是苏太后,不是苏王后。”

苏氏怒气冲冲地走下高台,对薛任君一顿训斥。

“您想当太后?可是,您不是我母亲。历史上,太后参与朝政可是篡权夺位的人干的。您问问在座的大臣,他们甘愿承认您,还是服从我。后宫参政可以杀之。您还想做太后吗?”

薛任君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这一幕他并不想发生,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里头都是各怀鬼胎的主。然,权力的顶端需要的是臣服,需要民众的支撑,这一波舆论他是直接借力打力,至对方无还手之力。

“我等唯薛王马首是瞻!”

这整齐的声音在密闭的暖阁里振聋发聩。

此时,周旭趴在屋檐上,透过瓦砾只听了大概。

可是,随着苏氏极其恐怖诡异的笑声从缝隙中传出,薛任君被众人簇拥着抬了出去。

几十根墙头草便随风倒在苏氏这边,向苏氏躬身跪拜。

周旭盖好瓦当,摇了摇头,心想:年三十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言罢,便顺着薛任君行径的路线到了他的寝宫。

只见人们纷至沓来,又哀叹而走。半个时辰以后,薛任君躺在榻上,没了动静。

十几里路外的山岗上,九舟已经苏醒。他睁眼的瞬间,像是打开了地狱通往天堂的大门。喜极而泣就是应该这么解读。

“醒了呀!睡多久了,你怎么不睡死过去!今天耽误我多少事!你是成心的吧!不吃年夜饭,我还要吃呢!欠揍!”

这嘴里不饶人的男子便是死了一回的朱渠。

“你好了!让我看看,还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九舟一脸不敢相信现实的样子,正试图伸手在朱渠颈部脉搏处号心率,被朱渠出招挡了回去。

“您是神经了吗?我们二人一直看着你做梦。摇了半天就是不醒。”

朱渠一脸震惊地辩解。

这二人争论的世界,外人根本插不进。半晌,九舟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看到这人的面容,九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才知道这老家伙贼得很,趁他不注意早就将脸上的那层皮撕了去。

“在下段相逢!久仰二位大侠,只是这位易容术还是欠缺了些。有功夫再切磋切磋。”

身边这位讲话的时候喜欢朝着九舟挤眉弄眼的老者就是九舟的外祖父~肖永,也是一个不存于世的人。练了《九分》之后,便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段相逢”。

这一切仅在二人的眼神中交流着,或许,也只有他俩可以做到。

三人在洞内托着腮帮子看向远处的烟花,有些陶醉其中。

这喧嚣过往都被埋进了记忆,就像这烟花一样,稍纵即逝。痛苦的,喜悦的,该翻篇就翻篇。就像一个时辰之前的绝望,在当下就成了过眼云烟。

生存下来是瞬间的事,死去也是分秒钟的事。生命,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个结果。可是,其中凝结了多少人的感情与泪水,竟是无法计量的,都成了一场场梦魇,时常出现在人们的脑海中。

“朱渠,婶子等你回去,赶紧走!”

九舟呆呆地拍了拍朱渠的肩膀。

“你呢?”

“我跟段前辈有话聊。”

“我饿了!咱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

段相逢哀求着,朱渠都看不下去,拉着二人就往山下走去。

时至戌时,这一顿来之不易的团圆饭,吃得让人有些许心酸。

李宣娘这一回是认认真真地痛哭流涕。段相逢不嫌陌生地递上锦帕,像关心又像看戏。九舟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他才收手作罢。

周旭在九舟耳畔嘀咕了半晌,来龙去脉在九舟的脸上能看出大概。

只见他叹息一声,提起酒杯,言道:“今年三十,我楚阎第一次吃上婶子准备的年夜饭,非常感激。这一杯我干了!明日我们一如既往为了天启效力。”

“家里不说朝堂的话,我就希望你们平安喜乐!”

李宣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九舟看了一眼朱渠和李宣娘,觉着有些后怕,要是这宝贝真出了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往后,这危险的活,还是另交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