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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破阵子

“辛英喆,你降是不降?”闷雷般的声音从深红色的铠甲深处发出。

他手提一柄宽厚的战刀,粘稠的鲜血缓慢地流动,滴入脚下青砖的缝隙中。

他身后的士兵披挂着闪烁铁光的战甲,手持的戈戟指向天空,密集如林。

他们眼前的老人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他缓慢地弯下腰,好似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后才勉强开启。

老人还牵着一个孩子,他的脸庞虽然稚嫩,但是已有一股英武之气。他眼光有棱,似有烛火;肩胛有负,似可擎天。

他不仅不愿弯腰,还想用手中利剑斩飞面前之人的头颅。

一只粗糙的大手从背后紧紧抓住他。

他知道,是大父在提醒他。

怒意如同滔天的浪潮,接连不断地拍击着他内心的屏障。

理智还是压过了愤怒,他在心中长叹一声,终于还是跟着老人一起施礼。

“愿意为圣朝效力。”老人的声音像是被海水泡烂的枯石上的裂缝,沙哑,颤抖。

身着深红铠甲的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辛大人,你以后就是我朝的开封知府了。”

将军转身离去,士兵们也如潮水般随之退去。

屋内昏暗的灯光照在子孙二人的脸上。此时的老人不再是之前卑躬屈膝的模样,他双手背后,腰身挺得笔直。

“大父,我们为什么要答应这些漠北人,这是我们的家园,他们是强盗,彻彻底底的强盗!我们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老人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孙儿,轻抚他的头顶,默不作声。

傍晚,辛光霁迎着月光踱入庭院。

稀碎的琴声飘荡在庭院内,忽而迭起,引得庭中的梧桐叶狂飞,仿佛即将脱离枝干。这些树叶各自卷向不同方向,只因乐声太急,变奏太快。飘荡的琴声似乎有了实体,刮的辛光霁面生疼。

乐声忽而又舒缓下来,水面不见一丝波纹,湖中的月光点点也成了整盘明月,刚刚还狂风骤起的庭院此时静的吓人。

《秦王破阵乐》。辛光霁心想,大父上次弹这首曲子,还是在十年前。那时的大父不过中年,胸中热血犹在,气力犹存。不过这些年随着国家的衰败,这首曲子也是不见他弹起。如今,半个唐国落入漠北蛮子之手,只剩下了南唐朝廷苟延残喘,不知为何他又有兴趣弹起了这首曲子。

“光霁,我知道你会来。”乐声乍停,苍老的声音传入辛光霁的耳中。

辛光霁早已按捺不住,几个箭步上前,掀开帐帘,向大父行礼。

他行礼时目光上撇,大父好像又老了几分,原本只是双鬓微染风霜,现在却是半头白发。

辛英喆白发披肩,散而不乱。两手自然地放于双膝之上,不怒自威。老则老矣,其威犹存。

房间中没有摆放古董贵物,只有文房四宝和一柄宝剑藏于鞘中,剑鞘微颤,铿锵之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剑遇不平则鸣。

辛英喆是开封当地非常有名望的官员,德行望于四方。他年轻时披甲上阵,亲自杀敌,在军中也有不低的名望。因此对初来乍到的漠北来说,劝降辛英喆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没有他,安抚当地百姓就要花费非常大的力气。那名身着深红铠甲的漠北将军也没有想到辛英喆竟然会答应地如此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名士的风范。

“光霁,你是不是也不理解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做?”辛英喆问道。

辛光霁点了点头。

老人起身,反手一把抽出剑架上的宝剑,寒光淹没了辛光霁的视野。

他再次睁眼,眼前桌案已经一分为二。

老人当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剑插回剑鞘,吐出胸中浊气,缓缓说道:

“我若年轻个十岁,今日必定拼他个鱼死网破。可是啊,家国之仇不是一个人的满腔热血,而是无数人的鲜血挥洒。今日我去送死,不过是徒增刀下亡魂。我若犹在,他日必定可以重新凑齐一支大军,在北方策应南唐朝廷,到时必定可以收复失地,还我大唐清宇。”

老人目光灼热,抓住了辛光霁的一只手,拉住他的臂膀上血管虬结,但辛光霁感觉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在拽着他。

两人到了堂后,这里摆放着一张沙盘,上面详细标明了地势和两朝军力。

老人拉着孙子讲述起自己未来几年的部署,两人开始在沙盘上推演。他一会拿起这颗棋子,狠狠地砸在沙盘之上;一会又哈哈大笑,嘲笑漠北方略的漏洞百出,要是自己用兵,顷刻可破。

辛光霁只是认真的听着,他很喜欢大父这般。他喜欢大父挥舞着宝剑刺进敌人的胸膛的豪气,他喜欢听大父哈哈大笑的爽气,他喜欢大父将他引为知己,一吐胸中之志。

昏暗的烛光亮到白天,一老一少一夜未眠……

————

几年过去,如今的辛光霁已入弱冠之龄,英武更甚从前,目光有棱,红颊青眼,壮健如虎。

这些年来,他文武有成,在漠北展露头角,同时也见过了太多外族对唐人的欺凌。

大父已经逝去,逝去时紧紧握住他的手,高呼:“起义!归家!”之后便将自己多年来纠集的两千人马留给了他。

漠北残暴的统治激起了各地民众的起义,其中耿京联合两州义军,自称天平军节度使,集聚数万兵马,形成抗敌的蓬勃之势。辛光霁于是率领这千余人,投靠耿京,被封为节度掌书记。

辛光霁前往南唐京都代表耿京归唐,一月之后,带回了任命书,不料耿京却被叛将张安国杀害,献给了漠北人。

临时驻扎的大营中只有辛光霁和随他去唐的五十余骑,现在正值深夜,耿京的大营灯火通明,不过驻扎在那里的不再是反漠勇士,而是叛贼张安国。

“他娘的,谁给这孙子起的名字,安国,安个屁国!”一名军士怒骂。

“狗东西,别让那小子犯在我手里,否则我必把他千刀万剐!”

军营里到处都是怒骂声,罐子砸碎的声音。再难听的责骂也难以表达他们心中的愤懑。他们身处漠北的占领区之中,从秘密参加招募到揭竿起义,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有的人诀别了自己刚迎进门的媳妇,有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刀下亡魂。而他们通过奋力打拼而迎来的一丝希望全都被这个叫张安国的人打破。他们怎能不恨?

士兵们一个个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只有辛光霁安静地坐着,好像在沉思。

突然,他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坐在周围的兄弟。问道:“谁知道叛徒营寨里有多少人?”

“五万!”立马就有人回答了。

“好,我们杀进去,拿下叛贼张安国,献给天子。”声音传遍旷野,但周围却没有人敢吱声。

“可少将军,我们只有五十人啊。”有人说话了,但声音非常小。

“那又如何?”辛光霁的眼神烁烁如鬼火,望着每一个士兵。

“我看过他们的防务,军纪十分涣散,值夜的哨兵都在睡觉,这是他们警惕心最低的时候,我们现在冲进去,绝对有机会生擒叛贼。”

士兵们还在犹豫,没有一个人说话。

“兄弟们,你们来参加起义,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求取富贵的,对不对?如果你们是南唐久安的那些兵痞,早就滚回家了,能随我跋涉千里去见皇帝?今晚不干这么一遭,你们下了地府也不会对得起亲人,窝囊了一辈子,总的有活得像人的一天,更别说像个英雄。”

此时有人干了一大碗酒,砸破酒碗,瓷片四处飞溅,大吼一声:“将军,老子跟你干了”。

“咕咚咕咚”的咽酒声和酒碗砸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涨红了脸,都开始附和辛光霁。

微不可察的是,士兵们的称呼,从少将军变成了将军。

辛光霁翻身上马,身穿一身白色战袍,他骑的那匹马精瘦,锋利得像刀刃。

哒哒的马蹄划过尖锐的长空,淌过滔滔的江水,踏过高高的山岗,终于到了敌军营地前。

他们没有停下来歇口气,而是无声地冲刺着。

第一座营帐被撞破了,此时这座巨大的大营才醒悟过来,到处传着“敌袭”的警告声。

辛光霁一马当先,砍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鲜红染上了天空的黑暗,血泉全部冲上了高空飞舞的战旗,随风凄厉地飘扬,一滴一滴,缓慢地垂落在黄色的土地上,头颅则被踩成一摊血泥。

“刺啦”一声,辛光霁一刀斩开了帐篷。

警报声响起之前,帐篷里的张安国正在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歌姬寻欢作乐,此时还没有穿好衣服就被辛光霁一把拎起。

敌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辛光霁就已经将张安国绑缚于马上,退出营寨十丈之远。

他白色的披风被染的血红,身边已不足十骑,身后还跟着上万大军。

接下来几日,他走关西小道,渡过淮河,几天几夜不曾饭食饮水,大军被他甩在身后,终回南唐国都临安。

是日,辛光霁五十破五万的消息传遍朝野,天下震动,天子召见辛光霁,为之三叹,获封江阴签判。

“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狡兔。束马衔枚,间关西走淮,至通昼夜不粒食。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后人如是记载。

初入南唐之际,他向朝廷先上《美芹十论》,后又上《九议》,然均不被采纳。

南唐无意收复失地,只是看重他的才干,虽然提拔他的官职,却不给他兵权。

朝中蹉跎十几年,他自知报国无望,遂自号稼轩,希望寄情于山水,隐居在山中。

——————

今年今日今晚,是辛光霁的五十岁生日。

和大父跟他夜谈的那个晚上如出一辙。

月亮一样的明亮,梧桐叶一样的飘飞,匣中宝剑一样哀鸣。

辛光霁发须全白,庭院中摆着酒桌和一张古琴。今日生辰,他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是请了大父的古琴和一杯酒。

辛光霁轻抚弦丝,他文武双全,可就是不会弹琴。

有人说,你应该学学,你这样一位大词人不会弹琴真是可惜。

他只是笑笑,不做言语。

少年时戎马倥惚,豪言壮语,有诗词抒以胸襟足矣。

他喜欢快马利剑取敌头颅,酒后狼豪笔墨赋词行书,不喜戚戚沥沥信手漫弹。

他辛光霁的愁,也得像是一把能刺穿人心的利剑。

直到回朝后他把多年来的所学写在《美芹十论》和《九议》上,原以为此警世之言一出必得重用,即刻便能北伐建功。

那个时候,他每个晚上都难以入眠。每天晚上都会期盼,皇帝的诏书是否正在途中,宣旨的宦官又会怎么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猜不透。

他也猜不透皇帝的心。

终于,他明白了,腹中韬略终是抵不过皇帝耳边人的三言两语。人的志向也并不相通。

既然无望,何不隐居为乐?

可他还是不想弹琴。大父的那曲《秦王破阵乐》给他印象太深,他忘不了大父临死前的眼神,刺眼的光芒从一个将死之人的瞳孔中迸射出来,耀眼的不能直视。

思绪万千,无意间辛光霁已经喝了数杯,抽出了那把剑。

剑刃仍旧锋利,这是天天擦拭的缘故。

辛光霁左手拿着,右手拿着蜡烛。

蜡烛的红晕通过光滑的剑面投射在辛光霁的脸上,配合着酒气,把他的脸彻底染红。

辛光霁开始舞剑。

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这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这是他当年白马一匹,五十破五万,孤身如敌帐,退走八百里。

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这是他和兄弟们分食烤肉,摔碗上马,跨越山河。

这一切好像把他带回了战场。

一声清凉的口哨。

一匹老马,它也仿佛听到了战鼓声,越跑越快,如同霹雳雷霆。

辛光霁的马术不逊当年。他弃剑持弓,拉弓如满月。

弦和空气疯狂地振动,鬓间的白丝随之而起,浮在了辛光霁眼前。

心中悲意骤起!

他下马拾剑,以剑代笔。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刻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pS:原型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