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梦中的城市
比拉尔抓住文仁节的衣襟：“你就打算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垃圾桶里呆一天吧，”文仁节扒拉开比拉尔的手，掀开垃圾桶的盖子，用手撑着边缘，轻盈地跳了出去，然后转身用头冲着垃圾桶，继续道，“被虚幻的东西困住，浪费时间？”
“虚幻的东西？”比拉尔靠着垃圾桶的边缘，看向短暂出现在视野内的阴沉而灰暗的天空，反复尝试回想记忆中的“天空”是否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直觉告诉他“是”，但内心深处还有什么东西，让他不甘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虚幻的世界，”文仁节说道，“不知道为何，我的记忆变得不确切了，但是我印象中，我们有机会生活在许多虚幻的世界。而区分一个世界是虚幻还是真实，取决于世界表象的‘共识’是否存在。”
“什么意思？”比拉尔站了起来，垃圾桶的边缘正好到他肩膀的位置。如果努力一下，也是能蹭出去。但是想到不远处就有死灵在游荡，他姑且认为自己应该屈从于求生的本能，继续在垃圾桶内躲着。
“发现这一点对你而言可能比较难，因为你甚至无法看到你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文仁节用手指了指刚才完美无缺的圆形出现的地方，“而我看到了你想象出来的圆，说明这个世界的共识并不存在，它只服务于一个目的。这个目的不是针对我，就是针对你。”
比拉尔点点头：“那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师父的另一个幻境，是为了让我修习幻术用的。”
文仁节正欲抛弃比拉尔，独自离开这条街，听到这句话，忽然改了主意。
“那……难道我算是误入？”
“或者我的师父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比拉尔分析道，“我现在能回想起来的记忆就开始于跟着师父学习入定和幻术，可能这些都是假的。”
“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境，只要我们是在幻境中，就不可能分辨得出来……出来吧，现在在外面游荡的死灵还不多，我的感知还算好用，”文仁节说道，“我们看看死灵会对我们做什么，以及如何骗过他们。”
“好，你年纪大，听你的，”比拉尔闻言，张开双臂抱上垃圾桶的边缘。片刻，双脚终于踩上了街道，此时才恍然：“既然已经确定了置身于幻境中，实在是没有必要畏手畏脚。”
二人就这样重新走上了亡灵之城的街道。
一些清醒地比较早的死灵即将在前往集市的路上看到他们，这种即将发生的事实令这些死灵在还没走出家门的时候，脆弱而敏感的内心就平添上一股独属于死灵的愤懑。
……
这个世界之外，比拉尔的师父，斋林，察觉到自己梦中的死灵之城的异样，几乎激动地险些醒来。
按照他的推衍，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必然会在死灵们纷纷醒来的夜晚，躲进一个僻静的、轻易不会被寻常死灵造访的角落。
但此时，梦中的一些死灵的心情，若有若无地影响着他梦境的色彩，预示他的弟子并没有按照他的推衍采取行动。
他所构建的梦中的亡灵之城即将迎来一些动荡，不复平静。
这样的动荡也预示着他的胜利。
“比拉尔，我幻想中的弟子，即将走出他自己的人生。”
“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是我幻想的造物。他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是普塔大陆上的一个生灵，是继承我衣钵的幻术师。”
“……哪怕他无法被普塔大陆上的其他人所了解。声明无从远播。”
“即便如此，这座亡灵之城，也足以让他在交际和应酬中，毫无察觉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就和普塔大陆上出生的任何人一样。”
“如果一个虚幻的人，没有察觉到自己是虚幻的，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何来悲伤？”
斋林强行压制自己想要从梦中醒来的冲动。他怕辜负了自己的这位弟子，他怕未来某一次梦回，这位名为比拉尔的梦中之人红着眼眶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多存活一阵子，甚至没有等到自己学会如何施展幻术。
况且，在梦中幻想出一个新的生灵并不是一件易事。天知道他用了多久，才在这座名为罗扎里亚的亡灵之城的街道上，碰到一个和他一样并非死灵之躯的人类，从而有机会将自己的学识传承下去。
想到这些，斋林老泪纵横。
这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睛，泪光模糊地，看到自己熟悉的罗扎里亚中心的神殿中央大厅的屋顶。
屋顶的一侧，似乎被打上了光芒。
尽管这一团光线若有若无，但是这个屋顶，斋林看了不知道多久。
十年？抑或二十年？难道是一百年？
因此，轻微的异样也足以使他万分警觉。
于是，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了斋林的脑海：有人进入了这座神殿？
但是，此时的斋林丝毫不敢多想，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让自己重新遁入梦境。
只要他不醒来，梦中的人就不会醒来。
梦中的人就不会在即将醒来的那个瞬间，绝望地发现，其实自己并不存在。
……
林铭绕着河图模型走了九九八十一圈，然后安详地躺在了神殿入口的地面上，累得嘴唇发颤。
“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徐孚先出声道。
“您讲。”林铭轻声道。
“我们放任这座大门敞开着，总感觉有些不妥。”
“外面的死灵会察觉神殿的异样，进来抓我们归案？我这就去关了它。”林铭答应道。
过了半晌，动弹了一下手指。
“我争取天亮之前去关了它。”
徐孚先：“不用了，刚才那种危险的感觉已经没了。”
林铭感觉自己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但这点力气又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到神殿大门，强行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盘膝而坐。
“您是易芸芸的……师父？”
“是。她是我门下最小的徒弟。”
“她在研究院过得还好？”
“研究院的生活，简单，安稳，清净，没有比那里更适宜生活的地方了。”徐孚先笑着说道，“有机会你可以来体验一下。”
“也拜您为师？”
“可以问问冯塔尔能不能代师收徒。”
“塔哥？”林铭精神猛地一震。
“奇怪，我好像听到了老胡的声音。”徐孚先忽然疑惑道。
“老胡？”
“就是跟着文仁节一起走进缝隙的那个头骨，”徐孚先说道，“现在好像在神殿外哪个地方，在那叫唤呢。”
“我出去看看。”林铭站起来。
“出去时候把门带上。”
“……带不上，一点都带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