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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豆腐店的区二娘已经在小店里忙了一个早晨,担捅里的豆腐花已经见了底,掌柜区二正把早上做的新鲜豆腐摆出来,小伙计里外忙着收拾食客走后余下的食物残迹,擦拭小店里外的桌凳。

那三个短衣汉子便是在这时候上门的。

区二娘自认是阅人无数,只需扫上一眼,便能说出那人的家境出身,甚至性格学问,脾气秉性等等,但今天来的这三人却是让区二娘着实多瞅了几眼。

这三个汉子俱都是着了一身粗布短衣,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了发髻。当先一个年龄最大,有四十几岁,面白无须,阴沉着一张脸,眉眼间有着一股阴森之气,让人看了便心下发虚,没搭话便惧了三分。

随后一个最先在一张方桌前坐下,拍了下桌子,高声道:“卖家快些上三碗豆腐脑,多放辣子汁,多放蒜泥”。这人三十岁出头,一张胖脸像个弥勒,两个肿肿的眼泡里裹着两个溜溜的眼珠活活的四下咂摸,模样像个土地主,做派却又似个行脚商人。

最后一人却是年轻,看来二十岁出头,瘦巴干小的个子,垂身立在一旁,像个随行的仆人,但穿着却又和另外两人无异。

区二娘边笑边招呼着过来:“呦,三位大爷今儿来的可是时候,再晚些咱家便没了早上的吃食了。看三位爷面生,是头一次来吧。莫看我这小摊子是不入流的吃食,咱这京城里的显贵高官可也来过不少,吃过一次便都成了店里的常客,您三位若吃着好,便也常来,这东西只能吃个热乎,若是往家里送,便少了味儿了。”

区二娘嘴上说着,手里不闲着,已经盛好了三碗豆腐,点了蒜泥酱汁、撒了辣子香菜亲自端到三人面前的方桌上。

掌柜区二笑骂道:“三位爷别听我这娘们瞎咧咧,当官的哪里会来我们这寒酸地儿。”

区二娘白了区二一眼道:“你敢说领皇家银子的常爷不是早巴巴的来?”

“他一个看城门的,算什么显贵”。区二爷咧嘴一笑便露出了满嘴的黑牙根。

“看城门的怎么了,那也是公家的差事,总也比你个做豆腐的强”。区二娘像是着了恼。区二爷便嘴里叨咕着,走进后厨去了。

那领头的汉子阴沉着脸,眉头紧皱,对这些市井闲话颇有些不耐烦。

那胖弥勒怕这两口子就此没完没了的吵下去便笑道:“吃得好,自是常来。”

那阴沉脸对区二娘道:“再扎二斤豆皮,二斤豆干,带走。”

“好嘞,给三位爷包上。”区二娘朝伙计喊了一声。

当日是个大晴天,初升的日头斜挂在碧蓝的天上。晨雾早已散去,街上行人渐多。东城门外官道两旁成排的高大杨树已经有了秋意,多少给人一些萧瑟之感。微风中却夹杂了一些树木的甜香。

官道上人来人往,繁华起来。区二娘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念念道:“这三位爷像是做什么的,真是看不出,难不成是朝廷里的官人微服私访。”

一旁的掌柜区二道:“你别闲操心了,赶着把今儿的活做了吧,东城的马善人家有红事,早定了六十斤豆干,六十斤豆皮呢?”

区二娘不耐烦道:“知道呢,少念叨了。”

出了京城的东门,沿着官道一直走,有半柱香的功夫,便能看到道边一处骡马市场。胡跌儿站在路边,看着佟老大和敖胖子从集市中牵出三匹驽马来,佟老大阴沉着脸,敖胖子却是满面笑意。

晚上住店时,胡跌儿才听敖胖子说起买马趣事。

按马市的规矩,佟老大与那马贩子两个的衣袖合在一起,两只手在笼着的袖子里比价,两人点头摇头的比了有时,却也没有谈拢。

敖胖子笑着伸出手来与那半闭着眼睛的马贩子笼起袖子谈价。那马贩子握住敖胖子的出价,摇了摇头,忽地感觉手掌被对方猛地反手握住,那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物件。半闭的眼睛忽地睁开,继而面露惊惧之色。那价格竟是很快谈拢,原是不肯的低价竟也认了。

胡跌儿满脸好奇的等着敖胖子说出他的“秘诀”,敖胖子却是不紧不慢地“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方正的散碎银子,放在手心里给胡跌儿看仔细,便又神秘兮兮地合起手掌。再张开时,一块好好的碎银子已经变的不成形状。

敖胖子“嘿嘿”地笑,胡跌儿有些失望,却也跟着“嘿嘿”地笑起来。

屋外,佟老大坐在一条宽板凳上,两手叉在胸前,愣愣的看天。半圆的月亮冷冷的挂在天上,明天应该又是个好天气。

转天大早,佟老大拿出了早准备好的三身行脚商人的衣衫,一众三人换了。又买了些干粮果子,骑了那三匹驽马,便朝潞安州行去。

天色尚早,路上行人稀疏。微风拂面中,夹着一股潮气。

敖胖子仰首念念自语道:“总有半个月的行程了,但愿这次消息确凿,不会又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胡跌儿轻声道:“这个叶尚道是条大鱼,咱们这次若是拿了这条大鱼,是否就可算是大功一件了?”

“姓叶的名气大,功夫强,是块难啃的骨头,若是做成了事,当然是回宫复命,在圣上面前你我有了面子,一件大功自是当然。”敖胖子咧着嘴说道。

“路上说话注意点,别把名字挂在嘴上,有些犯忌的话更是不能吐,哪怕是晚上趴在被窝里也不行,隔墙有耳,小心点儿好。”佟老大低声说道。

“记下了。”胡跌儿闷声说。

“佟老大就是太过仔细,都在江上飘过,水里游过,还用您老人家提醒。”敖胖子笑道。

“知道就好。”佟老大眼望前方。

路上无话,三人如此行了多日,终于到了潞安州地界。

当日行至一处大镇子,路边立着石牌,写着“南安镇”三个大字。

天时已近傍晚,敖胖子走在前面,进入一家客栈,向柜台里那个满脸冒着油光的掌柜打问客房。

佟老大跟在后面,看那客栈招牌上写着‘东升客栈’,心下暗笑,这世上的客栈以‘东升’为名,何其多哉。

胡跌儿走在最后面,与前面两人隔了一段距离,四下扫看着客栈左右的街景。

三个人定下两间客房,佟老大与敖胖子一间,胡跌儿单独一间,彼此装作互不认识。一路行来俱是如此,不为其它,只是习惯。

吃过晚饭,佟老大与敖胖子走出客栈,在镇子上转了一圈,看那镇东一家院落甚是气派,黑漆大门紧闭,门口挑着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上书写‘平安’二字,走到近前,看到大门上悬一块牌匾——平安镖局。

佟老大小声道:“平安镖局的分号竟然开到了这里,看来这镇子还是个沟通南北的要地。”

敖胖子口中‘嗯’了一声,两人继续朝前行去。

回到客栈房中时,佟老大掌上灯,将路上买的一包干肉拿出,散在桌上,自己却是不吃。胡跌儿闪身从门外进来,笑道:“早闻到肉香了,乖乖,那晚饭吃的甚是无味,幸好佟老大有心,路上买了干货。”

“你屋里灯点上了吗?”

“佟老大你就放心吧,胡跌儿做事懂规矩,不会让你费心的。”胡跌儿嘴里说着,拿起一块干肉放在嘴里。

“镇上有家镖局,是平安镖局的分号。”敖胖子对胡跌儿说。

胡跌儿点点头道:“我刚刚在客栈大堂坐着喝茶,有四个外乡人,三男一女,坐在距我不远处的桌子上喝酒,几人说话声音甚低,那女人腰间衣服半掩着一把短刀,应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不管他们是何方神圣,都与你我无关,再过两三天便到了潞安城里,只等收到李鸽子的消息,便做我们的活儿,其他事情都少理。”佟老大闷声说道。

“自是知道,只是我觉得那四个男女今晚定是要做什么隐秘之事,我想知道这伙子人到底想干什么勾当,我只是在后面看看,定是不惹事的,佟老大您就让我晚上活动活动,老没舒活筋骨,身子懒得难受。”

佟老大翻着眼皮看了看胡跌儿,念念道:“别忘了咱们这趟是做什么来的,咱家不是走江湖的浪人游客,生人莫理,闲事莫沾,咱脑子中就一个事儿,事成了,咱就是仙,事败了,咱就是鬼。”

胡跌儿低头不语。

之后,三人又小声计议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重复了路上的注意事项,胡跌儿抓了一把干肉便回自己屋去了。

夜半时分,敖胖子听得客房外的楼梯上有小声响动,听动静有四个人下楼。过了片刻,又有一丝更加细微的响动,几不可闻,敖胖子知道这定是胡跌儿无疑了。

佟老大也听得那声音,低声骂了一句:“田公的手下,都是这么不知深浅么?不懂规矩,哼,一切回京再说。”

“圣上也是,这趟差事让我两个去做便了,又何必多塞一个胡跌儿进来。有他在,我两个说话都不方便了。”敖胖子口中抱怨道。

“这话你可不能再说了。圣上圣明,便是让曹公与田公互相牵制,以防一家独大。这趟差事,追讨如此一条大鱼,怎能让一家独揽。”佟老大说这话时,声音甚低,几不可闻。

“那胡跌儿出去,不会给我们惹事吧?要是耽误了我们的大事,那咱两个都脱不了干系呀。”敖胖子低声念念道。

“别小看这鞑子,他有些手段呢。话说回来,就是惹了事情,也是田公给他擦屁股,我们就推说睡熟了,不知道。真就是误了大事,自然有人着急,我们只是当差办案,尽力而为罢了。”佟老大打着哈欠,口中含混说道。

敖胖子听了,不再说话。两人便就此沉默。不多时,便传出佟老大鼻息加重之声,应是已经睡着。

敖胖子翻了个身,正想睡去,忽听佟老大口中“啊”了一声,猛地坐起。敖胖子一惊,转身看着佟老大。

那梦中惊醒的佟老大突然出声道:“敖胖子,你杀过狗吗?”

敖胖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知该如何作答,问声道:“杀什么?”

佟老大继续道:“我杀过,我老爹是个屠夫,杀猪,杀狗,杀羊。第一次杀狗,我只有十二岁,手里攥着刀,浑身哆嗦个不停。那只被吊起来的黑狗,眼睛仿佛一直望着我。我便只闭着眼,死命朝那吊起的黑狗脖子捅去,一刀,二刀,三刀,自己也不知捅了多少刀。”佟老大呼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

“杀了那只狗,老爹又让我剥狗皮,我使剥皮刀划开黑狗皮,抬头看了一眼那黑狗的狗头。它的眼睛还在望着我,我又抬头看了看老爹,老爹的眼睛也望着我。我一边哭一边剥着,直到整张狗皮都被剥下来了。我抬头又看了眼那只黑狗头,它的眼睛还是那般望着我。那之后,很长时间,我都忘不了那黑狗的眼神,没有恨,没有怨,但就是让你浑身发抖,想起来就发抖。”

敖胖子小声道:“为什么要说这些,我们又不是去杀狗。”

佟老大‘嘿嘿’笑了,小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晚上睡觉,总是梦到那只黑狗,今日在街上又看到有人在剥狗皮,只觉很恶心,想起来就恶心。”

敖胖子愣了片刻,小声道:“我没有你那样的经历,也没有你那样的感觉,我只杀过人,除了人,我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佟老大躺倒身子,口中念念着,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们是来杀人的,我们是奉旨行事,黑狗呀,黑狗,都快三十年了,放过我吧。”

敖胖子没再说话,睁着眼睛望着黑黑的屋顶。

窗外,正是明月当空,好一个怡人的月夜。

胡跌儿随在那四个江湖客身后,出了客栈,远远看到前面四个黑影沿着路边墙根一路向前急行。对于跟踪之术,胡跌儿自是不会输给他人,沿路跟去,前面四人毫无发觉。

四人一行来到‘平安镖局’门口,站在门前,四下看看,其中一个黑衣男子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馒头样的物什隔着院墙扔了进去。

四人蹲着身子,附耳在墙边,听那里面动静。沉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站起身子,身子一纵,两只手把住墙沿,探头向里望去。望了片刻,便腾身翻墙进去,后面三人也跟着越墙而过。四人动作甚是灵敏迅捷。

胡跌儿躲在一棵树后,清晰看到那大门口上悬挂着“平安镖局”字样的灯笼,心中一阵失望,暗道:“原来是江湖恩怨,并非与田公所说的‘那人’有关。”

心中如此想着,见那四人越墙进了院子,胡跌儿正自犹豫到底是转身回去,还是等在这里看个热闹。

正在迟疑间,忽见那墙头上探出半个脑袋,月光下,却是那四人中的女子。那女子朝外扫视了一圈,便又隐去不见。

胡跌儿心里暗道:“这四个倒像是久走江湖的,是有些伎俩的。既然来了,便看看他们到底为何专找一家镖局的麻烦。”如此想着,便打定了看热闹的心态,留在了当地。

胡跌儿又在树后躲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闪身从树后出来,纵身跃起,一只手勾住墙沿,探头朝院子里望去。宽敞的前庭一片寂静,院中两排高大杨树直排至正庭,夜风中杨树叶子‘哗哗’作响。

胡跌儿一个翻身落在院内,团身在墙角月荫处。观察四处环境,周遭寂静无声。那先进来的四人正隐身在前方一处山石后。

正待细看,忽见正庭亮起了灯光,一声‘咳嗽’之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何方的朋友深夜来访,何必羞于见人,老朽在正堂恭候了。”

胡跌儿心里一动,暗道:“这镖局的主人倒也有些道行,竟已经察觉到那四人行迹。”心里想着,身子不动,静待事态发展。

沉默片刻,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于万全,别来无恙,我们此来不为其他,只为跟你讨一笔债。”

“哦,说来听听,我于万全到底欠了四位贵客什么债,值得四位深夜来此?”

那低沉男声道:“你不会忘了虎岭的插翅虎马宝吧?”

“你们是马宝的朋友?”片刻寂静后,那老者语气镇定自若。

“马宝那蟊贼怎算得我们朋友,只是提到马宝,于老镖师应该会想起些什么吧?”

“哼哼,哈哈,朋友远道而来,何必如此,敢问朋友如何称呼,我老于好结交,四位朋友请屋里说话,或许有些误会,我们细细说清楚。”

“我四人本没什么名气,关外称呼‘辽东四奇’的便是,至于交朋友么,便不必了。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于老镖师是先偿命,还是先还钱?”那低沉男声说话总是一个声调,听来冰冷刺骨。

此话说罢,四人大咧咧地从假山石后走出,立身在庭院正中。借着月光,胡跌儿清楚看到那四人身影投在地上,被月影拖得长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