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令人恐惧，即使有着非死不可的决心，背负着大义凛然的意义去赴死，那份恐惧也依然深埋在心底。
冷真也不例外。
第一次亲手葬送了赌场保安的性命、赌场经理、和他聊过天一起抽过一支红河的冯凌龙，甚至他自己，冷真对那丝恐惧仍旧保持着敬畏。
但当死亡不再发生在自己眼前，人数上升到，连他这个侩子手都数不清的时候，不要说恐惧，一些简单温和的情绪都没有了。
对于这样极端麻木中的冷真来说，现在他脸上的惊慌表情是很难得的。
诱发这一表情的是一个女人，是他生命中第一个最为重要的女人。
她在冷真还没有真正变成一块寒冰前，对他输入了异样的温暖。
母亲般的温暖，姐姐般的温暖，恋人般的温暖，她在他生命中代替着各式各样的角色。
单从因果论的角度看，乐雪的死和冷真有着直接关系。
如果冷真继续沉溺孤寂，不被乐雪善意的温暖所打动，那有关乐雪的惨剧或许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比和冷真交心后更惨。
但从人道主义出发去评判，冷真终究只是个人。
是的，乐雪死了。
即使将指针拨回三年前，当冷真终于找到废弃仓库，推开那扇破旧生锈的铁门，他再一次看着乐雪在自己眼前死去。
如果说现在冷真的杀人技术含量，尚在不可限量的阶段，那么罗已经可以称得上登峰造极。
他可以独自将一个大活人，从监狱中轻易带离到这样的仓库中，并留有足够的时间，为冷真准备礼物。
冷真推开铁门，一眼就看到位于仓库中央，被束缚在铁床上的乐雪。
高级的烟熏妆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细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像极了童话中的睡美人。
一袭纯白礼裙高贵典雅，双臂环抱前胸，膝盖微微收拢，像羞涩的少女等待着初体验的到来。
往下看去，白皙的雪足嵌在红色高跟鞋里。
罗知道冷真对这双红色高跟鞋有着怎样的回忆，唯一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冷真记忆中的那双是什么款式。
美极了，冷真无法抗拒这个念头，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过去。
「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什么重来的机会……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我再经历一次……」
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和面前的乐雪产生了共鸣，一瞬破裂般的刺痛后，她颤抖着眼睫毛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地开口：
“你来了……”
听到这声轻柔的呼唤，冷真眼眶雾气涌现，“我来了……”
“不要自责，你雪姐……就是会情不自禁喜欢危险，超脱常识的事物，她常常为此付出代价，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她从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
“在你们刚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你喜欢她了，每次趁她不注意时的窥视，偷偷打量着她的眼神，对你而言，她充满着神秘和诱惑……
“即使每天见面，你也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那种眼神，是她非常熟悉，却真挚纯洁的。
“对她来说，把你留在身边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渐渐地，她开始陷进这种畸形的感官中。
“她每天盛装出现，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对你的吸引力。
“可那一天来得太突然了，仿佛一夜之间你长大了，她再也读不懂你的眼神，在你眼里她不再神秘高贵，从那天起她知道，你们的立场互换了……”
“不要说了……”听到乐雪不算隐晦的告白，冷真就好像轮回了上一个世界，至臻的幸福总是和毁灭相伴而来。
乐雪摇了摇头：“不……我要把所有的自己都展示给你……直到刚才…我才真正了解我自己……
“精致的外表下，真实的我……这样的女人……
“所以……不用说抱歉，我只是……不顾一切……追逐危险……，结局……可以预见的……
“上次……酒吧的告别……没有仪式感，现在……”
乐雪艰难地抬起双手，捧着冷真的脸拉向自己，将自己鲜红的印记刻在冷真的双唇上。
支撑着的力量陡然消失，乐雪垂下双眸，瀑布般的青丝滑落，脸庞停靠在冷真肩膀。
烈焰般的唇印勾勒出一道划痕，从嘴角向后延伸，使得冷真此刻的表情妖异狰狞。
眼角含泪跨出卷帘门，冷真没有回头再看乐雪最后一眼，决绝地跨出步子，身后的屠宰场同时燃起熊熊大火。
他发现心不像第一次那么痛了，也许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是已经习惯，但悲伤并不是消失不见，只是埋得更深。
来到江边，冷真吹着风，背对着滨江大道，前面不远就是RAISING录音棚。
复仇大计有了第一个目标，聂文莲。
虽然乐雪事件中她只是被当做枪手，但冷真也不能放过她。
思索着如何行动时，突然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事情都做完了？”
这是冷真第二次听到这种声音了，对比三年后的声音，这次更富有感情，更像人一些。
他转头望去，十米开外是像自己一样，双手扶着栏杆遥望对岸，有着一头显眼紫发的男人。
冷真并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在说话，但他肯定的是，这人他认识。
爆炸后第二天，古依家小区楼下那一幕他不会忘记。
紫发男走了过来，开口道：“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我会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冷真眉头一挑，没有任何实质的感受，但他真真切切感到紫身上若有似无的危险信号。
「恶寒？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对面这个穿着休闲t恤像来晨跑的人有什么力量能使自己感到害怕。
在莫名的压力下，冷真骤然释放出真纹，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从未有过的体验出现在他身上。
真纹被尽数压回体内，紧接着所处的空间轻微震荡，身体四肢无法动弹分毫。
那不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的感觉，而是整个世界只剩下贴合着他皮肤的那点空间。
眼前看到的蓝天白云，道路行人都是想象出来的。就好像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真实的。
无形的压制消散，冷真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接着狂笑不止。
“呵呵……呵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怎么可能只有我是特殊的，简直是个小丑哈哈哈哈。”
虽然只有一瞬，但稍加感受冷真马上意识到，那股力量就是和自己一样的真源，并且比自己不知道强上多少层级。
对面这个人要想杀自己，可能用秒都是嫌慢的。
紫看着冷真在那狂笑，没有出声。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动手的话早就可以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冷真抬起头看向紫发男。
“你让她哭了，她讨厌的人也是我讨厌的，所以我来了。”
冷真心里泛起惊涛骇浪，又很快平息下去。
「她……也对，我的所作所为她肯定是不喜欢的……」
“记住，现在起一天后。”说完紫消失在原地。
冷真惊魂未定，他并没有太多求生意识，只是震惊于对方的实力。
「凭空消失？怎么做到的？这也是真源的力量？
想不明白，层次差太多了，我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只虫子而已，虫子还要与世界为敌，太好笑了……
一天时间，用来告别？和谁告别……」
……
R.c。
“……所以，我们只剩五分钟了？古依在这件事里到底什么立场？”
“不重要了，命运已经不在我自己手里，再去考虑这些没什么意义。”
冷真和孔旻四目相对，坐在四人第一次见面的卡座，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半年。
孔旻打开一瓶名贵洋酒，给自己和冷真各倒了一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有，那种感觉装不出来的。东西已经给你了，只有你才有可能真正弄清它是什么。在那之前，千万不要去找他。”冷真接过酒杯没有急着喝，只是晃着杯子。
“有时候会想，所谓兄弟到底是什么。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兄弟这个词对我们这类人来说太过暧昧。
“兄弟可能是那些在饭桌上碰着酒杯的人，是那些满嘴义气帮忙出头一起打群架的人，或者是在你难过的时候，默默陪着你，敢于第一个破口大骂你的人，又或者是在战场上替自己挡了一发子弹的人。
“我不会有这样的兄弟，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和鸟，你们是我兄弟。”
孔旻像在自言自语，但目光却坚定地凝视冷真，叙述流畅没有卡壳。
“哈哈，让鸟听到估计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冷真举起酒杯倒了下去。
酒精下肚，冷真感到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也只是多出一种感觉而已，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他站起身走向hd-28，打算最后弹奏一曲。
孔旻没有去看，只是倾听。
琴弦的震动经过箱体的共振，将第一声扫弦的清脆音量放大，而后戛然而止。
hd-28摔落在地上，孔旻猛地转过身，演奏位上，还残留飘荡着零星带有色彩的细微尘埃。
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表情看不出异样，只是拳头紧握着。
半响，他松开了拳头，看向掌心那张被捏得发皱的小纸片。
他知道这张纸上写的东西会改变他的一生，对此他没有太多不满，有时候人并不能总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
他拾起hd-28，不带一丝留恋向外走去，走向世界。
“兄弟就是，你要向世界复仇，我就将它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