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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定定地站在离她几步之外的距离,他一手提着官帽,发髻的簪子已从发上消失。

窗户被冬天的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碎雪闯入室内,借着渗入的光线,许栀这才看清了李斯半身发紫的血迹。

许栀承认看到鲜血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李,李斯……”

许栀后退一步,她不知道那个挟持他的人还有没有在帘后,那人扬言她敢喊叫就将李斯与她一并杀了。

但就刚才的那一时半刻,她已经挪动到了正门,她能轻易地推开这扇门,只要她跑出去,大喊一声有刺客,顷刻之间就能解除自己当下的危机。

但她若这样做,李斯可能会被置于一个相当危险的处境,说不定会被那人一刀毙命。

李斯。

许栀罪恶地想,李斯一死或许能解决当下韩非之局的桎梏。

说不定,没有这个人,也就没有后面被赵高胁迫矫诏的事情。

李斯,我应该放弃你吗?

短短的几步距离,却是一个突变的数极,正往着零点的左边一路下滑。

冬日是这样的寒冷。

李斯踉跄两步,几欲倒下。

冰雪接触到许栀的皮肤,瞬间激醒了她。

她怎么能因为史书的结局,而乍起这样的念头。

这,不是她来这里的原因。

许栀梗着脖子,往前迈出一步,朝着李斯身后的一处看不清的地方,沉声道:“阁下有话可商议,伤人乃是下下策!若廷尉死于此地,阁下之事便无人可解了。”

回应许栀的只有寂静。

此时,鹅毛大雪涌入更多。

李斯的左半边脸上全是血迹,右手的指尖不停地淌着暗色的红。

“李斯!”

许栀再顾不得太多,要再不给他止血,人可能真没了。没想到,在夏无且那学的急救法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李斯还没有走出一步,整个人就跪倒在了许栀的面前。

许栀看着他苍白虚弱的面色,衣襟处白色的边沿都被血浸透了。

许栀一下子懵了,她没想那么多,抽出巾帕,发自本能地直身去捂他脖子上的血痕。

“廷尉,李廷尉,你别吓我,”

“你没事吧?”

许栀说着说着,李斯还是没有开口,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他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怎么动,她看见自己满手的血,声音也带上了颤抖:

“我只是,只是想找你询问韩非先生是否安好,没想到又遇到了刺客。你要是死了,我父王怎么办?”

许栀不便去检查他身上还有哪里有伤。

她的脑海中演化出桃夭当日在韩王宫的场景。他身上也这么多血,至少被捅了好几刀,状况不容乐观。

许栀打算豁出去了,真地开口喊人,却被一个大掌捂住了口。

听方才嬴荷华的话,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斯,这才抬起深不可测的双眼,制止了她的动作。

嬴荷华所行,有意思。

只听李斯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又见他将手中带血的帽簪往地上一扔,颔首道:“臣无大碍。”

顺着李斯的视线看过去。

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相当炸裂的场景。

怪不得许栀刚才说话,那个人没有回应,原来早就毙命了。

喉颈上一个血窟窿,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凶器便是地上的簪发所用的铁质扁棍。

……

许栀这才感觉什么叫后怕。

感情李斯一幅文弱的样子都是装的。

“我原以为廷尉不会武功,没想到你,还是个高手……”

李斯恭敬地将嬴荷华给的手巾呈到她面前:“臣确实不会武艺。”

“那你,他……”

“公主是问臣如何杀得了他的?”

“嗯……”

李斯轻轻笑了,“呵,于咸阳,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必要之时,当断则断。”

情报工作还真是艰辛。

许栀见他把帽簪又捡起来,自行把散落的头发挽起再簪好。

李斯抬手时,脖颈处显露出那一寸长的血线还不时地冒着血珠。

李斯不会武功是真,但他会乘人不备之时迅速杀人,手法利落,胆量如此,也难怪,他能够站得那样高。

她叹了口气,“廷尉系着吧,夏医官教过我,这样系可以止血。”

李斯朝她露出个长辈的慈柔的笑,轻轻摇了头。

“咸阳再密不透风,只要有人想,刺客就有迹可循。廷尉为何不学个武功傍身?”

“不瞒公主。自臣离开兰陵时,臣曾跟一个人打赌,就算此生不将武学加身,臣也能匡扶于世。”

许栀终于从他的话里,找到了衔接上了要找他谈的事情。

“这个人是韩非?”

李斯的表情似乎陷入了一个回忆,“是。”

“韩非该死吗?”许栀将句子抛出了个疑问的语气。

李斯还没有从嬴荷华无比关怀的眼神中回过神,就被这句话给怔住了。

李斯被这种语气搞得很头疼。

走了一个嬴政,又来一个嬴荷华。

“公主。”

李斯正色起来,他想到了另一股势力,用此来试探她的本意。

方才杀那赵人时,已然知道乃是咸阳宫中人故意为之。

赵国之征在即,太多人会从中作梗。

他又是力赞灭赵的首臣,没武功这弱点早扬名在外,不杀他杀谁呢?

可凭那一句——与阁下有话好说,那赵人就同意要与他退居幕后详谈。

比不得要离刺杀庆忌之干脆。

李斯便知晓这背后之人绝不是赵国人。

李斯扶着身后的案面起身,沉沉看了幕帘后那个倒下的人。

“韩非下狱,有很多人都想让他死。”

许栀顺延他的目光看过去,“廷尉是说这个刺客不是冲着你来?而是冲着韩非?”

李斯默了默,“公主看看这刺客可与华阳宫有无联系?”

“我不知道。”许栀看着李斯满脸是血的模样,与他对视,她缓缓道:“我只知道,廷尉对韩非先生似乎挺上心。”

“从前公主与韩非关系甚好,可公主被韩人掠到韩地,回宫又遇刺杀。于公主来说,韩非自是该死的。”

“回咸阳后,我见韩非先生已然形容枯槁,不愿追究。”许栀离李斯稍微近了一些,像之前那样扯了扯他的袖子:“廷尉掌刑,刺杀我的刺客,从来都没有定论不是吗?就和现在想杀廷尉的这个尸体一样。只要廷尉有方才那样的胆量。”

李斯微微笑了。

他似乎知道,关于韩非,他该如何去办了。

“公主所言甚是。贼人已死,毙命之状恐怖。臣请公主召集宫中亲军检查各处殿宇。”

就在此时,门外笃笃响起了扣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