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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很少主动问她任何事情,依旧沉静如水。

许栀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更气了。

马车车轮带了湿哒哒的泥巴起来,清晰能听到黏乎乎的液体滚在车轮子上的声音。

风吹开帘子,闻到空气中有泥土的腥味,许栀厌烦地拉了窗帘,把支开的小窗也扣上了。

许栀也觉得她也是张良豢养的宠物,他朝她温言软语两句,她就能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新鲜采摘的朱红色樱桃看着就可人。一簇一簇的红果子像珍珠似的,躲在浓绿叶片之下。

她拨开篮子里的绿叶,选了一颗最大的樱桃,刚准备要放进嘴里。

她还是没法忽视旁边那盯着她,又不说话的清冷容色。

她气鼓鼓地把殷桃塞进嘴里,哪知道,这大个的樱桃,也不一定很甜,酸得她龇牙咧嘴。

许栀看着篮子中的樱桃,顿时玩心大起。

不喜欢她挨太近了是吧?

不过是想要张良签个字,一口参汤也没毒死他。

许栀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已经撕裂得差不多了。

本来一开始,在张良面前,她就是个骄纵跋扈的样子。

张良直到去了魏国之后,魏国丞相显也偶然提起牛黄,张良这才知道嬴荷华在夏无且那学医,学了个半吊子。药理作用相加,她不清楚,又是个傻的,傻得以为他咬舌想自杀。

珠圆玉润的淡红殷桃,一看就十分涩口。

而此刻,她低着头,认真地在篮子里找起来了这类品相的。

她对手上拎了这一串不满意,又轻轻放回去,拨弄了叶子,又寻另一串。

马车有点晃,关了窗户,昏昏暗暗的,她看不清就拿起来看,在空中晃了晃,觉得还不够青。

不过这一爪接的果子多,缀满了樱桃,颜色不一,大小不同,有大约七八颗。

张良其实从章台宫回来,下马车看到李贤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就很难受。

起先他隔得远,又下着雨,看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早前在新郑,他亲眼看到过,荷华和李贤关系匪浅。

秦国的公主,又得嬴政偏爱,封号亲赐,封地富庶,华贵雍容,要什么谋士没有。她偏偏青睐他,说着那些非他不可的话。

这是嬴荷华与李贤两人的谈话,是私事,他的教养,他的清高要他不可过去,不可偏移,非礼勿视。

他本可以转头就走。

某种未知的感知鬼使神差地推动他。

他的心告诉他:要过去。

直到他走近,李贤跪着,抬手擦血,嘴角上扬,他戏谑地看着他,说出那番话。

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好玩儿的刺激,转头就去找李贤了吗?

那一瞬间,张良火冒三丈!

张良本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但心底蹿起的无边愤怒,像是火在烧灼他,这种刺痛的感觉让他知道他到底在挣扎什么?

他与她都有着坚不可摧的责任与使命,这些东西一次次地提醒着他不能生妒,不能肆意。

嬴荷华发鬓边的玉兰花,色白微碧。因着那与嬴政相似的眼睛与性格,素色衣衫也不能掩她的炽烈浓丽。

许栀不知道张良在想什么,她终于选好了樱桃,刚抬头,就看见张良盯着她耳边的那朵玉兰。

三月时节,正是玉兰花期。

“好看吗?”她腾出手,轻轻碰了碰花瓣,她生怕给弄散了。

“……”

“我问你好不好看?”许栀想起他在邯郸城给她别了朵月季,嘴里却说他厌恶她。

不由得语气提高了些。

“甚美。”

她知道张良喜欢浅一些的颜色,那他应该也会喜欢这种长得冰清玉洁的花。

“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都好。”

许栀攀上他的肩,把脸凑上前,“没有并列选项,必须选一个。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张良愣了愣,他的目光先看向了微碧的玉兰,却不可抑地偏向她,然后在她光滑的脸颊轻轻滑了一下。

他移开眼睛,又重新看那朵玉兰。

“…你好看。”

张良说话时面色无改,僵硬得感觉她要他说这三个字,跟要他命一样。

她朝这张俊朗无筹的脸,笑了笑,冷不丁开口,“我倒是觉得,你最好。”

张良棕眸一滞。

许栀一颗一颗摘了那串樱桃,“而且子房是臣,我是公主对不对?”

“是。在公主面前,良应称臣。”

……这种疏离的回答,他给她一种占了她的心,就翻脸不认人的错觉。

要不是车厢晃得厉害,她不至于摘个樱桃都摘这么久,现在又得重新一个一个选。

“既然为臣,你就要听我的,对不对?”

“是。”

她手小,这七八个樱桃个头不小,她有些放不下,边上一个大的,差点给滚到座厢下面去了。

许栀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放了两颗最青的。

许栀只笑,就把一个珠圆玉润的朱色樱桃放在他嘴边。

樱桃这种水果,本就不能算大。

他若张口,不可能不碰到她的指尖。

许栀强硬地递着,不容他拒绝。

张良垂眸,只好张口。

她见他吃了,她满意地点头,愉悦地笑着说:“那再吃一个。”

看吧,许栀骂自己,张良一旦稍微服软一点,她就能马上消气。

天底下哪里有她这样好哄的,自己把自己就给说服了。

她摸了摸他的下颚,然后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蹭。

她抬了手,往上递。

张良发觉,这才是她的本性,她喜欢做出强迫人的举止,要让他接受她的好意,不然,软硬兼施间,她就会暴露出顽劣。

他迟迟没有接,她果然不高兴了。

许栀立起来,原本给他那颗放进自己嘴里,葱白的指尖在他唇上一掠。

“甜的。哼,不吃算了。”

张良没反应,好像还是没理她,让她的矫情都显得苍白。

她手心的四五个樱桃被果断放进篮子。

她身子一挪就到了他面前,她也懒得管这个姿势有多么不妥,反正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膝上,与他面对面。

张良只垂眸,似乎只在看她,一会卷卷他袖子,一会儿理一下他衣襟,又马不停蹄地数樱桃,不知道她到底在折腾个什么。

直到她居然曲膝往他身上坐,她眼睛黑,像是浸了泉水的墨玉,自带着漏进来的雨后霞光,像是金粉洒在脸颊,她是真不知道这样有多勾人吗?

张良眼眸一深,光线昏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异样感知令他的理智摇摇欲坠着。

许栀看他由她坐在他腿上,手规规矩矩地搁在两侧,不碰她,也不说话。

不用想也知道,就他前前后后的表情与反应来说,他脸上还是清心寡欲的神色,如果不是还有体温,她觉得他又恢复成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了。

她手上是一枚最青的樱桃,青中只透了一抹红,像是玉珠,不过,这是果子,青色的果子鲜少惹人喜爱,尤其是樱桃这类,光看一眼就知道那有多酸多涩口。

许栀抬起脸,摆起架子,笑得颇为娇艳。

“子房,既然说了你会听我的。本公主喂你吃,你务必要张口的吧。”

她说话时,果子的香甜气味充斥在空气中,他又想到李贤那个擦血的动作。

张良眼神一暗。

光影扑在他的鼻梁,又转移到了他的眼中。

他捉住她手腕,垂首咬住那颗樱桃,沉幽地盯着她,暗声道:“你是公主,那便别让他碰你。”

许栀这一次才彻底搞清楚,有些东西与诡暗就像是暗藏在大洋深处的逆流,海面上风和日丽,可海底下漂移的力量早就掀翻了海浪。

一旦他不想用轻柔宽和粉饰太平,便会极其迅速出手。

她怎么忘了,他可是张良,一翻手,就是风起云涌。

他先去了果核,有些韧软的樱桃皮,酸苦的汁水充斥了她的口腔。

她尝到这味道就不喜欢,想退,他不让。

他要彻底盖过之前的全部气息,管他是甜的还是酸的,亦或是血腥的。

许栀有些慌乱,他之前从没有这般吻过她,攻击性极强,扫舐过她口中每一处。

更让她面红耳赤的是,她这个姿势,只要他握住她的腰身,很方便他禁锢她。

这是她作的。

她几乎有些神志不清,但是也是死活不服输,虽然有些不敢,但是一番搅弄之后,她成功迫使张良咽下了那颗极酸的青樱桃。

许栀扬了绯红的脸,强行延续跋扈的笑容,无所谓地抹去下唇的水渍。

“哼,这种味道的樱桃好吃么?”

张良一改之前笑言有度。

他幽幽地凝视她,低下头在她耳侧,“不如公主味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