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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昊天幽幽转醒,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远处天幕下的银光漫天。

如极光般荡漾,遍布百里。

他是生生被地动山摇的剧烈震荡给颠醒的。

“醒了?”委婉清幽之声,温柔响起在他头顶。

帝昊天仰头看去,这才察觉自己平躺在一个透黑光罩中,如漂浮着的蛋壳,上下飘荡,离地半尺。

倾国倾城的男子,眼帘微阖,倚墙而立,双手抱臂,看起来如旁观者置身事外,却又偶尔会悄咪咪地偷撩眼皮,瞄几眼远方天空。

“是谁在战斗?”帝昊天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像是饥渴了许久的荒漠旅客,一开口,声音沙哑难听得堪比拉出毛边儿音的二胡琴弦。

全身像被沉重马车来回碾压一样,动一动,都有种牵扯筋脉的撕裂痛楚。

肌肉酸痛难耐,不可抑制地颤抖,他想要抬起胳膊,或坐直身体,都艰难得折腾出自己一头大汗。

最后还是被云十六眼尖,发现自家王爷在‘扑腾’,跟个仰面朝天的小王八似的,四肢划拉了半天也没能翻个身。

赶忙懂事地拽上云十七,上前把帝昊天扶坐起来,靠墙平放。

“呵呵~汝耗损过重,筋脉干瘪,气海干涸,再对自己狠一点,必定伤及根源回天乏术。小子,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切莫浪费凌霄之骨血灵力呀……”

迟罡轻飘飘地淡笑出声,白皙纤瘦如女子的手,缓缓扬起,伸到帝昊天面前。

掌心摊开,一粒鸡蛋大小的黑色珠子赫然放置其中。

黢黑黢黑的,连点儿油光都莫得呀,确定不是个毒药丸子?

帝昊天眉梢一抽,颤巍巍的手指抬了抬,踌躇着不太敢接过。

他是药物告罄不假,但有灵珠在缓慢运转,灵力回流不过时间问题,这不,眼下已经补充将近三成了么。

别回来再一颗来路不明的药丸把自己‘送走’,得不偿失不说,那才是真的愧对凌霄神皇之传承呐。

说出去都嫌丢人。

迟罡看出他的迟疑,和满脸写着‘靠谱吗’的质疑表情,当即‘咯咯’轻笑出声,花枝乱颤的,另有一番妖娆风姿。

“吃吧,本尊不会害汝。此乃‘幽泉丹’,以冥珂的小世界内,一方灵泉水为引所练就。

辅以本尊体内精纯的魔气,可帮汝压制险些入魔的气海紊乱,却不会污浊汝之灵气清净分毫。

魔族,并非生来妖邪。

所谓‘是非黑白,善恶分明’,哪一族皆如此,有善必定有恶,阳光明媚之下,多得是阴暗无光之处。

本尊为魔不假,却自认坦荡,汝大可放心。

几千年的漫长生命,本尊闲来无事,修习过炼丹之技,说不得丹术举世无双吧,总归不至于太过不济。”

“唉……吾族,到底是……落魄了……”

迟罡声若蚊呐,飘忽遥远,听在帝昊天耳朵里,多了几分感慨、悲凉之意,他抬头仰视这位身形颀长,却格外单薄堪比阿月的美男子。

芝兰玉树不足以形容,国色天香不足以媲美一二。

可他眼中的荒凉,再度灼痛了曾属于凌霄神皇的一切气息,令帝昊天有片刻失神,下意识捂上心口,轻轻揉了几下。

他和他,曾经会是何等情深?

又或者,是否如‘高山流水’,知己再难觅?

待苦涩如黄连的大药丸子差点没卡住喉咙时,帝昊天才猛然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无意识地接过丹药,甚至吞入口中。

凌霄神皇呐~

您这点儿残留的‘情难自己’,可差点没害死他啊!

“咳咳咳……”

帝昊天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狂飙,脸色通红,拍打胸口的掌力之重,心脏都快被他拍出来了。

试问,一整颗鸡蛋卡嗓子眼是种怎样的感觉?

云十六赶忙递过来一壶水,他疯狂灌了半壶后,这才硬咽下一大坨。

食道跟气管都被强行撑开好几分,就别提有多噎得慌了。

“小十六,那边到底是谁在战斗?冥刹和幽晖,不是说不参与战争么?”帝昊天一边抹眼泪,一边盘膝坐好,又灌了半壶水,这才出声再次询问。

迟罡见他多了几分说话的底气,干脆不再插手任何事,继续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真不知道他被困了那么多年,咋还有那么多觉要睡?

“回王爷,是安老大和日和大哥在与她们战斗,刚打没多久。”云十六蹲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眺望远方。

帝昊天一听,愣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环顾战场,快速掌握时实情报。

日和啥时候来的?

敢情,他之前看到拓跋宏和吾晴那一幕,不是做梦啊~~

那不,蹲在好几百名伤势不重不轻的士兵身旁,屁股后面放了整整二十多个水壶的两男子,不正是帝无恨和拓跋宏么?!

咋的,许久未见,拓跋宏……从了安若浅了?另一种意义上的。

西侧城墙边,比他强不了多少的大龙和红婵,闭目入定,休息调息。

旁边‘飘’着另一位老熟人吾晴。

只是……他的身体咋透光呢?

一直以为吾晴大体跟玖儿她们差不多,来自冥界,却能以人身行走世间。

可帝昊天是打死没想到,他是来自冥界不假,但是被玖儿从镇压在最底层的地狱深处挖出来的,恶鬼本鬼呐~

“惊风和小高,如何了?”帝昊天目光所及,看到了一张张他熟悉的脸孔,虽各有伤情,但不危机性命。

比如手臂被砍出道露骨伤口的昊岚,右肩被骨刀削掉一角的惊辰,打斗时闪到腰的惊澜,以及小脸被血痂糊得五官不清,独留两只水亮亮大眼的小揽星等。

城里城外奔走忙碌,无伤之人帮忙运送重伤患者进城,轻伤战士搀扶着伤势中等之人,或进城或喂药。

皮肉小伤的战士们,则在冥军及天兵的帮助下,收集广袤大地上散落的‘甲天下’牌甲胄。

血迹斑驳遍布的铠甲支离破碎,少数完整的,也空荡荡,早已找不到它们主人的完整尸骨。

幸存战士从城内将马车拉出来,一车一车的堆叠战友的盔甲,这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更是他们阵亡时的骄傲。

看着零零散散拖着疲惫身体游荡的京畿将士,帝昊天鼻间一酸,声音微抖,极力压抑克制的沉声询问——他,可曾真的救下惊风和高渐离?

“王爷姑且放心,惊风和高渐离的命,保住了。天界神王支援了一些神丹妙药,能保性命无虞。只是……”云十六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帝昊天的双眼,更不敢轻易说出令人悲恸的信息。

“只是什么?说吧,本王接受得了。”帝昊天紧闭双眼,微微抬头,长叹一声道。

“惊风大哥这一身的修为,怕是保不住了,丹田……几乎破碎。”

“小高将军的右臂,废了。”

云十六闷闷地出声,越说声音越小,周围其他兄弟也纷纷偏开头,哪怕多逃避片刻,似乎心里都能好过一些似的。

“其他人呢,王新……”帝昊天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缩了缩,再次沉叹道。

“王新将军,没了。”

“知道了。”

说罢,他足足沉默了半刻,一声不吭,无声地自责。

一只骨感大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上,给与支持和鼓励,迟罡再度睁眼,眸光淡漠。

“战争,何况是三界之争,事关这片大陆的存亡之争,没有谁能独善其身,更没有谁会一直幸运。汝不行,吾……亦做不到。

小子,既为领袖便该知道何为‘大义’,凡人以身战死,是为‘大义’,汝必须坚守,同样是为‘大义’。

孰轻孰重,汝应有分寸,战局未了,诸事不可无主!

吾有所感,此处……并未完结……”

迟罡的话,一字一顿砸到帝昊天心头,砸得他识海震荡了好一会儿,这才愈发清明起来。

可是,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何意?

什么叫‘并未完结’?

还没打够,魔军不是都死了,还会再来?

他思绪繁杂,心里百转千回,却也在第一时间找回理智和冷静,缓缓睁开双眼,恢复一片清冷。

“惊澜!”

“是,王爷。”

“暗卫队伤势严重否?”

“惊、昊两队共四十人,战死十人,重伤六人,余二十四尚能行动如常。”

“好~暗卫离军,回京!”

“遵命。”

惊澜重重咳嗽了几声后,抱拳躬身,郑重领命。

转身,立刻离开绝不拖沓。

帝昊天又喊来一名城内留守的少年士兵,让他把周擎江找来。

几位将军中,帝昊天昏迷,高渐离重伤,王新和刘洋战死,仅剩周擎江独自撑起大局,忙碌于城墙上和城内城外。

一听说王爷传召,赶忙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王爷。”

“传令全军上下所有轻伤及行动无碍的士兵,此间荒原是吾等京畿军的英雄冢、埋骨地,阵亡将士的尸骨,就地掩埋,以兵器为碑,见证他们的悍不畏死。”

“是!”

“少年士兵,是为‘未来’,更是三军的延续和传承。让孩子们,一一记录前辈的姓名,记录在册,亦记录于心。所有甲胄运回京畿大营。”

帝昊天心头沉痛,周擎江又何尝不是呢,他始终抱拳弯腰,手臂上攀附着隐隐跳动的青筋,骨头‘嘎吱嘎吱’作响。

帝昊天静默了片刻,环顾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那刺痛眼球的尸山血海,良久,舒出一口气。

“咱们,送大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