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膝盖上突然一凉，继而疼痛，我条件反射地想要伸回腿。
裴夜擎紧紧地握着我的小腿，“别动，膝盖需要上药。”
是我中午在马路边磕到石头上磕破的。
他包扎得很仔细，缠了一圈白白的纱布，处理好之后，把我的腿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十二个小时之内不能再沾水，二十四小时后我再给你换药。”他说得极其自然，就好像我住在他隔壁，随时可以喊他帮忙一样。
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力气不想用来骂他，骂得没劲儿了，我还得被他灌那种莫名其妙的盐水汤。
我不看他，也不说话，我在等我能够站起来的时候，直接走人。
他大约知道我的想法，起身去卧室抱了一床凉被过来盖在我的身上，“今夜太晚了，哪里都不许去，就睡在这里。”
他说完，抬手按下遥控，客厅的灯都灭了，只剩下墙角一盏昏黄的小壁灯。
他去了书房。
两个人，一个睡在客厅沙发，一个去了书房，谁都没有去卧室。
奇怪得很。
也安心得很。
我的潜意识提醒着我赶紧攥好力气离开，可是我的身体已经疲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
我真的很累，累到我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居然也能够不做梦，睡一个极其安静的觉。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依旧是昏暗的，只有昏黄的光晕扩散在黑暗的空气之中。
我动动胳膊，惊讶地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
床很大很干净，也很柔软。
整个卧室的窗帘都放了下来，营造出一种特别适合睡眠的氛围。
我惊恐地掀开被子，看到身上还穿着睡着之前的宽大t恤，床单上也没有别的痕迹，心里总算稍稍平静。
这时候，卧室的门把手轻轻地动了一下，我一愣，连忙躺下盖好被子，装作还没有睡醒。
我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他尴尬地面对面，然后两个人互相仇视，互相讽刺。
门果然被缓缓地打开，他轻轻地走了进来。他干燥的大手附在我的额头上，我想皱眉打开，又不敢动。
他似乎是在试我的体温。
我知道我没有发烧。
他挪开手掌，不声不响。
我没有听到他转身走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
我很想睁开眼看看他是不是凭空消失了。
有沙沙的响声传来，他不仅没有走，而且靠着床坐在了木地板上，他的脸孔趴在我的侧方。
他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宋莹，这七年，我过的很苦。”
他又说，“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的心微微一颤。
他不幸福，是他活该。
可是我呢？
我拼命地想要追求一份安稳的幸福，幸福却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他还在缓缓地说着什么。
“回国后，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药店，而我已经在晴珠宝大楼之中凝望过你很多次。”
“每一次见到你，我都忍不住嘲讽你。看你过得很好，我难受，可是昨天看到你那么失魂落魄，我……”
他停顿了片刻，“更难受。”
他说的很轻，也很纠结。
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迟疑，也听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我想立即离开这里，又动不了。
客厅的电话响了，他缓缓起身走出卧室，去了客厅悄声接电话。
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了片刻接电话声消失，我听到客厅里响起别的声音，我仔细分辨，应该是裴夜擎进了书房或者厨房。
机不可失。
我立即从床上跳起，鞋子都顾不得穿，抱着我的包就出了卧室。
我一口气从卧室跑到客厅门口，我这下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发出声响了，我哗啦一声打开了门，又啪地一声关上。
关门的那一瞬，我看到他急忙从厨房里走出，他的手上还沾着雪白的面粉。
我跑到电梯前连忙按开电梯进去，按了3楼。
到了三楼我光着脚抱着包冲出电梯，迅速藏在3楼高大的绿色植物之后。
我躲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十多分钟。
我弯着腰从3楼的楼梯窗里看去，果然看到裴夜擎正一脸愤怒地从小区门口回来，然后他匆匆朝这栋楼走进来。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着，生怕他停在3楼电梯口，生怕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眼看着电梯升过3楼，我松了一口气，又连忙从楼梯上往下跑，一直跑到一楼大厅，又跑出这个小区。
当我在小区外面拦了出租车，要打车走的时候，我无意中回望，我看到那间屋子的客厅亮了，他长身站在透明的玻璃前，焦急地环视着整个小区。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对面的路上，看到正要往出租车里钻的我。
他神色一变，就要转身冲出门外。
我冷冷一笑，坐进车子里，关上车门。
再见了，裴夜擎。
我给师傅报了韩彤的地址，如今我无处可去，只能借助在韩彤那里。
我掏出手机看看，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我没法给韩彤打电话，直接去了她住的小区，找到楼栋。
我正要按单元门，单元门开了。
江云浩从里面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我一愣，不知道是该冷漠地走开，还是视若无睹地和他擦肩而过，或者两个人面对面地大吵一架。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我，他的眼中泛起一丝惊喜：“宋莹，你真的在韩彤这里，韩彤刚刚还骗我说……”
他正说着，视线落在我身上宽大的男士t恤上，落在我光着的脚丫上，又落在我缠着纱布的膝盖上。
他的脸色顿时发青。
“宋莹！你昨晚去了哪里？！你身上为什么会穿着男人的衣服？你的鞋子呢？你……”他说着说着停住了，死死地盯着我的脖颈。
我不知道江云浩在看什么，我抱着包往后退了两步，冷静地说：“这些已经与你无关。”
江云浩愤怒地上前，一把抓住我身上的t恤把我按在墙上，“宋莹，你昨晚是不是背叛了我？！说，说啊！”
韩彤所在的小区是很老的楼房，一楼墙壁上贴满了细碎的小石子。
我的后背被石子划得生疼。
我闷哼，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后背的疼痛，面子上依旧冷静地看着江云浩。
我再次重复：“江云浩，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之间再无干系。”
“凭什么没有干系？！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是夫妻！有结婚证在，你还是我的人！说，昨晚你去了哪里，你凭什么去找别的男人？！”江云浩眼中喷火，身上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温柔风度。
我被他这个问题问得笑了。
“有结婚证在？我不能出去找别的男人？”我淡淡地笑着：“江云浩，文文已经三岁半了，文文可是你的女儿！”
江云浩，你出轨的那个时候，可曾想过你和我之间还有一张结婚证存在？
你把文文接到家里，连着婆婆一起骗我你只是文文的大伯时，你可还在乎我们之间的那纸结婚证书？
你给文文四处找幼儿园，你与李如倩私下见面，瞒着我不肯让我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时，你可还记得我才是你的合法妻子？
江云浩，五年的婚姻，你欺骗了我四年之久。
甚至更多。
如今你问我凭什么没有干系。
我静静地看着江云浩。
江云浩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只是盯着我身上的男人衣服，疯狂地想要扔了它。
我也不想穿，可是我更不愿意衣衫全无。
江云浩恨不得撕开这件男士t恤，“跟我回家换件衣服！”
我声音平静：“江云浩，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愣住。
我不顾背后的疼痛，趁机贴着墙壁从他面前走开，然后飞快跑进单元门，猛地把门关上。
我不想跟江云浩吵架，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毕竟相敬如宾了五年。
即便这五年还是个笑话。
我上楼，到了韩彤所在的楼层，我听到韩彤正在大嗓门地叫骂：“死宋莹！你就消失吧！你电话是炸了还是糊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给我说，还关机！”
她骂着骂着，又转了语调：“喂，是晴珠宝的小姚吗？啊啊我是韩彤，宋莹的朋友，请问宋莹今天有没有去上班，有没有给你们领导请假？哦哦，好的，我知道了。”
“喂，你好我是韩彤，请问……”
我站在门口，听得眼眶温热。
裴夜擎抛弃我，江云浩欺骗我，也许只有韩彤才会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关心我，惦记我。
我哭着去敲门：“彤彤，我是宋莹，我来了。”
门哗啦一声打开，我进去抱着韩彤一阵痛哭。
韩彤一开始破口大骂，骂完了江云浩又骂我，骂到最后，跟我一起哭了起来。
我们两个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
韩彤哭着说着：“宋莹，当年你因为感激嫁给江云浩，那时候江云浩是多好一个男生啊！Y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还是研究生，又干净又温和，还敢为了你冲出去跟那些追债的人打架，可是……可是他怎么和那个人一样，成了最可怕的魔鬼！”
韩彤说着，也不顾那么多禁忌了：“宋莹，说起来是我害了你，那时候我还鼓励你和江云浩在一起，我只是想看到你能够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啊！我没想到江云浩会变，变得不可饶恕……宋莹，对不起……”
韩彤哭得比我还要厉害。
我愣愣地看着韩彤，回想起当年穿着格子衫的江云浩，他带着一副眼镜，笑起来斯文温和。
当年追债的人找上了我，把我逼到角落，是江云浩冲了上去，眼镜都被那些人打飞了，鼻梁也打断了，从角落里拉出了我。
那是我大二暑假那年，是我二十岁的某段光阴，也是我涅盘重生的时刻。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滋生了忘记过去、过新生活的心愿，我敬重江云浩，跟他一起奋斗，接受他的家人，背负生活赐给我的一切酸甜苦辣。
我原本想，江云浩就是我这一生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