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好那一沓调查问卷，背着包走进君有意，去看穿在模特身上最显眼的那件旗袍。
秋香色的丝绸上，开叉处用银线绣着一丛细叶修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仔细看，惊觉绣工繁复、低调奢华。
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件旗袍怎么卖？”我想知道裴阿姨这一丛竹子做成旗袍成品后，能卖多少钱。
销售员看我一眼，淡笑着解释：“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君有意才出的新款，绣工世间少有，底蕴深远。会员价五万三。”
“……”我忍了又忍，没把心里那句“这么贵？疯了吧！”给喊出来。
“哦？绣工世间少有？服务员，你这话吹得可有点过。”一名上了年纪的贵妇走进店里，刚好听到了服务员的解说。
服务员一看来了位身份不凡的挑刺儿的，连忙上去解释：“这位夫人，这件旗袍的刺绣出自一位绣工极高的绣娘，您一看就是懂行的，不妨仔细分辨分辨，如果您觉得不值这个价，我们愿意向客户赔礼道歉。”
姿态不凡的贵妇人上前走去，挑剔地看了一眼。
看着看着，贵妇人神色突变，她低头从手提包里找出老花镜带上，盯着那丛修竹仔细打量，良久，妇人摘下眼镜，谨慎地盯着店员。
“这是你们公司请来的专用绣娘？她多大年龄？身高多高？样貌如何？”妇人的眼神中透着急切。
我在旁边看得惊讶，这是裴阿姨绣的竹子，难道眼前这位贵妇人认出了裴阿姨的针线？
店员不知道贵妇人的意思，只是不停赞美：“君有意请来的绣娘都是最专业的，不管年轻还是年长，都是绣工一流的好手。阿姨您对这件旗袍感兴趣的话，可以穿上一试，您身材好，竹子清雅高贵，也符合您的身份。”
“我问你绣竹子的这位绣工，人在何处，多大年龄！”贵妇人着急，“我得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店员郁闷：“阿姨，我们只是负责销售，怎么会知道绣工的信息？再说君有意在全国都有分店，我们的刺绣是统一从总部发过来的，我们也不是亲眼看着绣工绣花的啊！”
说话间，从门口传来一道干练的声音：“给我看你们这里最贵的旗袍，面料刺绣都要做到最考究、样式要符合书香门第的身份！”
我一愣，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躲在塑料模特身后不让来人看见。
进店的正是杨慕晴。
“顾客您看看这件，暗红色旗袍，绣着如意鸟，传承了我国古文化的韵味，还暗示着喜乐平顺，寓意吉祥。”店员忙指着一件端庄奢华的旗袍给杨慕晴看，同时介绍价格，“这款旗袍九万八千块，目前是我们分店最贵的了。”
杨慕晴大约是审视了一番，再开口时带着明显的不满：“这件并不适合。传统门第家庭不见得会喜欢别人送大红大紫的东西，她们会觉得俗气。”
“那……您也看看店里的最新款吧，这一款衣服全国只有一套，一套四件，分别是梅兰竹菊。我们是b城最大的一家分店，这才争取到这件绣了‘修竹’的旗袍来卖。对了小姐，这件衣服必须是超级VIp客户才能购买，普通VIp是没有购买资格的。”店员看出杨慕晴是真买家，把购买条件说了出来。
杨慕晴走近模特，我就在模特身后躲着装着低头看衣服，心想杨慕晴赶紧买了走人，千万不要撞到我。
挑剔的杨慕晴审视了片刻，居然看上了：“包了。”
店员高兴地“哎！”了一声，这就要上来取衣服。
先进来的那位贵妇人出声了：“且慢，这件衣服是我先看上的，店员，你们做生意总归有个先来后到吧？”
杨慕晴不屑：“那你看上了怎么不要？非要等到别人也看上了又上来跟人抢？”
贵妇人冷哼一声：“呵！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钱就拽得上天！旗袍是要先欣赏的，不是像你这样试都不试，暴发户气息浓郁地说包就包。”
杨慕晴一听怒了：“我暴发户气息浓郁？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豪门，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上层人士？！买不起就不要啰嗦，不要耽误我办事儿！”
贵妇人气得手都开始抖。
店员一看这两个有钱人掐起来了，急着劝架：“你们两位不要争吵，君有意一直都致力于丝绸刺绣，不论哪一款旗袍都是经典之作。两位可以再看看别的，还有其他款式可以选择，价格也都在五万以上，绝对能够符合两位的审美标准。”
“我就是冲的这幅绣工看上的这件旗袍，我必须要买下这件！我先来的，我也是你们店里的超级vip！”贵妇人说着，把卡拿了出来示意给店员看。
杨慕晴一看也不甘示弱，蹭地一下从包里抽出一张卡在店员面前晃晃：“看见没有！我这一张不仅是超级vip卡，并且还是限量版的超V卡！我就要这件，快给我包！”
店员看到杨慕晴的限量版超V卡时，震惊了，想必这种卡发行很少，拥有着非富即贵，并且还是大富大贵。店员这时候抱歉地看了贵妇人一眼，抬头就朝着杨慕晴应声，“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包。”
贵妇人一看急了：“店员你讲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来的！”
“阿姨，您……您喜欢竹子的话，可以看看这边这款，这一款在袖口和领口绣的有竹叶暗纹，也是很有特色的一款，符合您的气质。”别的店员也走了过来，几个人尽量安抚贵妇人，毕竟超V客户也是牛逼人物，不能得罪。
只可惜这是一位有脾气的贵妇，跟杨慕晴一样坚持固执，双方谁也不肯让出。
杨慕晴开口讽刺：“你说你先来的有什么证据，就算是你先来的，不见得你先开口买。”
“我怎么没有开口买？店员？！哦对了，店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她刚才还在这里站着，不如劳烦她出面做个证！”贵妇人情急之下想到了我，我躲在模特后面不敢动，一动就会被杨慕晴发现。
但是我却被贵妇人急切地拉了出来，她和气地问我：“这位姑娘，请你帮我做个证，我是不是先进来看中这件旗袍的？”
这时候杨慕晴也看到了我、认出了我，她先是惊了一下，继而警告地看我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我敢落她面子，她就会拆了我一般。
“我……”我想了想，决定不趟这趟浑水，“我没注意，我进店之后看着做工精美的旗袍陶醉起来了，没有注意你们在说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都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进来。”
“这位姑娘，你再好好想想！”贵妇祈求，“这件旗袍对我来说很重要，它的绣工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的手艺！我得买回去仔细研究对比一下！”
我惊讶地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贵妇，她还真有可能认识裴阿姨？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上得不得罪杨慕晴了：“你说得是真的吗？额，我是说，的确是您先提出买这件旗袍的。”
杨慕晴原本稳操胜券，一听这话当即怒不可遏：“你敢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位阿姨先进来，你后进来。其实店里有录像，要不你们去看录像吧，不要为难我一个打酱油的了……”我越说声音越低，同时在心里连声哀叹，完了完了，这回我又得罪杨慕晴了！
你说好好的，她干吗非要来这个店里买旗袍啊！
b城那么大！
杨慕晴才不屑于去看录像视频，就那么高傲地站在那里；贵妇也不肯让步，气定神闲地守在旗袍之前欣赏着绣花，两个超V，店员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求助地看着我。
我头都大了。
这时候，杨慕晴的手机响起。她接听，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然后她挂了电话，冷酷地扫我一眼，警告我“宋莹，算你有种。出差不好好干活，用着公司的钱在商场里东逛西逛，回头慢慢算账！”
杨慕晴不管大家的目瞪口呆，又不屑地看了看贵妇人，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我被她的话吓得直哆嗦。
杨慕晴走后，店员态度恭谨地帮贵妇人包了旗袍，贵妇人朝我微笑一下，提着手提袋要走。
“请等一下！”我急忙喊出，上前拦住去路，“您说，您认识这位绣工？”
贵妇人折眉打量着我：“怎么？你也对这副刺绣有兴趣？”
“不不不，”我赶紧摆手，“我就是有兴趣也没有钱，更没有购买资格。我只是想问问，您这么想买这件旗袍，是想通过它找人吗？您和那位绣工是朋友吗？”
“朋友？”贵妇人微愣了一下，继而轻笑，“也可以那么说吧。没事的话，告辞了。”
眼看贵妇人要走，这一走，人海茫茫，我可能再也见不着她。
情急之下，我想要再次追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