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王翠花躺在木板床上，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翻过去，总觉得这心里头不踏实。
旁边的陆华顺早已经睡得打呼噜了，那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听起来就像个水壶似的。
王翠花越听越觉得烦，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踢得很结实，脚趾头踢在陆华顺的小腿骨上，把陆华顺的瞌睡一下子就踢醒了。
陆华顺嗷的一声醒了，抱着自己的脚脖子，大声冲她嚷嚷。
“你干嘛呢？这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
王翠花一听，心里头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倒是没了，火气那是噌噌的往上冒。
“你这死老头，嘴上没个把门的，老二叫你明天去邮政所，你还真答应啊？”
陆华顺这会儿已经睡迷糊了，被老婆一脚踢醒，心里面自然也是装着火气的，说话就不太好听。
陆华顺：“我不答应能怎么办？这事儿已经这样了，真等着列祖列宗降下来一道雷劈死我们吗？”
他仗着自己是老陆家的人，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就是为了故意气王翠花这个外姓人。
王翠花果然被他气得不轻。
王翠花：“好啊，你老头子，现在巴不得我快点死是不是？”
陆华顺闭着眼睛，手上去摸床脚的旱烟，嘀咕道：“这话我可没说。”
王翠花嗤了一声，说：“你就盼着我死吧！等我死了，你好去娶个二房，就跟那苏甜甜一般漂亮，你就心满意足了！”
陆华顺一听她扯这个，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最后悔的就是娶的老婆不够漂亮！
王翠花现在是满脸褶子，跟别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但放在三十年前，王翠花这长相，放在十里八乡都是算差的。
他本来不想娶这个老婆，但是他爹说，王翠花性格泼辣，能拿得住事儿，娶了她，以后受益无穷。
不说别的，至少能把老陆家这份祖产守住了。
陆华顺一听，一下就被迷了眼睛。
老陆家这份祖产，虽然没什么东西，但却是实打实有两间房子的。
砖瓦房！青砖盖的！这放在整个红花村，都是一等一的好房子，再住上三代人都不是问题。
他们那年代，各个兄弟都穷的叮当响。
有这么两间房子，生活不知道过得要舒坦多少。
陆华顺信了他爹的话，娶了王翠花，这祖产是抢到手了，但这气也是受了一辈子。
这临到老了，竟然还要被自己老婆说，肖想自己的儿媳妇！
陆华顺真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侮辱。
“你这老婆子，胡说八道什么？”陆华顺气得瞌睡都醒了，“我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什么品格你还不知道吗？非得说些这种话，败坏我们老陆家的名声。”
王翠花拿眼睛斜他：“你有没有想，你心里最清楚。本来陆谦娶这个老婆，我就是不赞同的，要不是你松了口，这苏甜甜能进得来我们家门？”
“那还不是你儿子说了，让他娶苏甜甜，以后工资都汇回家来，养老婆孩子用！”
陆华顺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摸出旱烟抽了一大口。
“这事儿，不是你也同意了吗？怎么现在全赖我？”
王翠花直拍大腿：“那你说现在这事情怎么办吧？明天去了邮政所，老二一问，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华顺说：“知道什么？明天不一样丽华又不上班。”
王翠花将信将疑 ：“真的？丽华不上班，他们就算过去了，也是扑一个空。”
陆华顺：“那当然，就算丽华明天上班，她也肯定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会把事情告诉老二？”
王翠花：“你咋这么肯定呢？”
陆华顺跟她掰扯到现在，瞌睡也醒了一大半，整个人那是火气蹭蹭的冒。
“我怎么就不能肯定了？丽华是我表亲妹妹！这么多年，她办事多利索你没看见？”
王翠花：“那倒是，上回苏甜甜都追到邮政所来了，还是被丽华拦住了。”
“那不就得了？”陆华顺把旱烟重新扔回床角，“睡吧！想那么多干什么？天天就会折腾自己。”
王翠花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躺下了。
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明天千万别出事情。
陆谦这工资不能要回去了，要是要回去了，大儿子一家怎么过得下去？二虎和大虎花销那么大，要不是她偷偷贴补着，周梅凤早就愁白了头发。
隔壁屋里，苏甜甜也没睡着。
一方面，她是在担心明天去邮政所的事情。
毕竟，她上次去邮政所，就是吃了个闭门羹的。
陆华顺和王翠花，早就已经把关系打点好了。
很明显，那个女职工就只会把钱给这老两口，而且，她恐怕私下里收了不少陆华顺和王翠花的各种吃食，嘴巴紧着呢。
要从她嘴里撬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恐怕比登天还难。
还有王翠花和陆华顺那张存着陆谦工资的存折，也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
要是他们怎么都不肯交出来，她和陆谦能不能上公公婆婆的屋子里去翻吧？
可是，她嫁给陆谦这么多年，不说存个万儿八千，两三千块总归是有的吧。
这年头，两三千块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足够在钢铁厂棚户区搭个小棚子，让她和两个孩子先住下来了。
这钱要是拿不到手，等他们去了钢铁厂，日子就难过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陆谦。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纯粹就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两个人已经像陌生人似的了。
虽然刚刚在饭桌上，当着其他人的面，苏甜甜叫他老公也叫得挺顺溜的，但她觉得那就是叫给别人听的，这真的到了私底下相处，她还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想来想去，最后也就是叫他陆谦了。
除了这个，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屋子太小了。
屋里头就只有一张床，连个地铺都打不下。
陆谦再怎么温和受礼，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她又是他的合法妻子，她真怕这几个夜晚躺下来要发生点什么。
要知道，她上下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个便宜老公了。
再要她跟他躺一张床上，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