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闻声转过头来，淡漠目光恍如要把陆观的心神透穿。
但在陆观隐伏雷霆的视线回击之下，她好快收回目光。
狭长双眸现出诧异神色。
“陆观？”
“我在南方时，曾听到过你的名字。”
“裴滢每次提起你，眼神深处总有畏惧之意。”
“此刻看来，这与境界高下和实力强弱也都无关。”
“只要是元神不如你坚定的人。”
“与你对视时，也会不由自主地退缩吧。”
陆观此时已然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子，绝不是那柔弱无能的雨师妾。
虽然五官确实很相似。
但眼前女子处处流露出自信和贵气。
压根儿不是那总是畏畏缩缩的清微传人可比。
不过，秘巫请神法会对肉身和神魂造成巨大损伤。
雨师妾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应该与频繁请神，有很大的关系。
陆观问道：“未请教？”
女子说道：“阴阳家雨氏，雨轻仙。”
陆观动容：
“盗墓皇后的嫡长女，洛阳雨氏未来的继承人雨轻仙？”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雨轻仙却也未曾生气，指着身旁的另一座太师椅道：
“坐。”
“这里本来是邹咏留给沈明烛的包厢，本就有你的位置。”
“她事前并不知我会来，只是我在南方的事务提早完成了，才赶上了戏会。”
陆观坐到她身旁，目光微妙。
阴阳家雨氏，正是清微母族。
现下看来，很可能也是被称为雨师妾的少女的母族。
因着将占算望气的学问，用于探穴盗墓之事而起家。
与早已隐遁山林的同道庄氏、邹氏等。
已然形同陌路多年。
更是受到以儒家为首的正道人士一致抨击。
在修行界声名狼藉的雨氏，无奈下只得与朝廷走得甚近。
据说因着清微和雨师妾的关系。
还与司隶校尉府建立了联系。
在南溪镇遗迹发掘一事上，曾经发挥重大作用。
陆观没想到有一天，会与雨氏的少主平静地共坐等着戏台开演。
“盗墓皇后”雨安宫膝下唯一的女儿身。
小小年纪，便已经是玄阶巅峰。
若非雨氏声名着实不佳。
雨轻仙在江湖中的地位，决不会在龙虎山的小天师张清节之下！
雨氏的子弟，大多深知家业从何而来。
行走在外时纵然受人非议，也绝不会为着家族而感到羞耻。
但却只有雨轻仙，将探陵搜穴的艺业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
天赐资财，任其毁弃，是为不仁。
就算是原本觉得她在胡言狡辩之人。
与她相见后，也会为其气度姿容所慑服。
若非真心相信所行所为，尽皆明澄如镜。
又怎可能自内而外地，始终散发出清贵庄严之气？
雨轻仙瞥了陆观一眼。
似是知其所想，举杯喝了一口酒道：
“人心易变，世事难测。”
“就算是最擅算计天机的庄氏、邹氏、范氏中的前辈。”
“也无法做到事事尽在掌握。”
“如我算得没错，陆公子已经跟庄师叔见过面了？”
陆观点头道：
“蒙高人恩赐，服了一颗福禄丹。”
“可惜陆观资质愚钝，暂时未见福禄宝运降临何处。”
雨轻仙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
陆观呆了一呆，忽地噗的笑出声来。
雨轻仙说道：
“公子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此时此刻，可能是你离这个皇朝的真相最近的一天啊。”
陆观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了。
就在此时，只听戏台上锵锵锣响。
梨戏班“刀马旦”以一轮曼妙刀舞为大戏揭幕。
双刀柄后系着的彩带随风舞动，引来台下连贯掌声。
是日戏名是“八仙过海”。
当然，是陆观从来没看过的梨戏班魔改版。
第一幕，便提到仙人蓝采和路过淮南王府。
惊见得紫气呈祥，登门求见。
半戏弄般与守卫王府的刀马旦交起手来。
陆观实在没法相信，这样子的剧本竟然能过审。
说淮南王府得祥云护持，等同否定皇室正朔的正统性了。
虽说世祖光武皇帝，和前汉中后期的那些皇帝们关系也疏得很。
但事关正统谁属，古往今来，都是害得无数人丢掉脑袋的禁忌话题。
话说起来，淮南王刘贺这种敏感人物。
真的能在戏台上正面登场吗？
看来武院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比陆观想像中要强大得多。
陆观凝视着双颊红霞的蓝采和。
注意力却放在面具后方，邹咏那双忧思难去的眼眸之上。
面具没有异常，只是寻常的戏台面具而已。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吗？
就在此时，雨轻仙忽然说道：
“陆公子身为兵仙神功的传人，可知当日淮阴侯府的遗孤都到哪儿去了？”
陆观心中一凛，说道：
“天狩堂叶堂主曾道，当中一部份人逃到了南疆，加入了巫门欲向朝廷复仇。”
“孝武时巫蛊祸乱宫城，孝平时谶讳频出，灾故横生。”
“据闻都与巫门中仇视朝廷的支脉们有关系。”
雨轻仙点头道：
“本朝立国八百余年，不知逼害得多少忠臣贤将家破人亡。”
“遗属们为着活命，也为求复仇，许多人都逃到了南疆大山中。”
“时至今日，大部份尚存的巫族都是中原人的后代，大山的原住民已然很少了。”
“巫族的成份虽然驳杂，但保留着最充实的传承的。”
“无疑是被朝廷下令诛灭前，便已做好准备的兵仙一族。”
“在我雨氏先祖获罪逃入南疆前，清微道人出身的巫门，乃是由兵仙的遗族作主导的。”
“如今落到杨独手中的秘巫请神法。”
“据说也是出自兵仙一脉的兵家请神之术。”
“只不过多年来与巫族的粗劣功法融合在了一起，才变得伤己误人。”
雨轻仙望向台上手执玉笛，卓尔不群的蓝衫仙家。
“而很凑巧地，武院梨戏班传承的神戏之术，根脚也是源自兵仙诀一脉。”
陆观瞳孔微缩：
“小姐为何如此清楚？”
雨轻仙说道：
“藏于各地大小洞府坟冢中的，可不只有金银财宝、仙家法器。”
“文书古卷中明文写就的历朝秘闻，功法虚实。”
“才是真正称得上价值连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