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烛没有兄弟姐妹，和现存的同窗间的关系也不算亲密。
虽然把鲤鱼精阿漓当成自家妹妹般疼爱，但考虑到阿漓的心性，她也未曾将对方视为倾诉心事的对象。
因此对于叶天颜的感慨，她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嗯了一声。
在叶天颜心中，显然她与沈明烛之间，也是有着清晰的界线的。
她没打算再剖白心迹下去，沉默了一会后，忽然笑道：
“这段日子兵荒马乱，我画兰之术似已荒废了。”
“你想坐在这儿，让我安安静静地划一张兰花吗？对你审视自己的身体状况，根骨生长是很有好处的。”
“甚至能够通过观察兰花图，来预测自己大约什么时候能够破境呢。”
沈明烛点头笑道：
“早在太学城中，就一直想见识二小姐的技艺，今日正好大开眼界。”
叶天颜指尖沾了久放床边的高粱酒水，就要作画于被上，忽然说道：
“你的遁术算得上挺高明了，竟然能瞒我至此刻……”
“但是，画兰之术是感知元神最为灵敏的术法，任你到了地阶也没法瞒过的。”
沈明烛一惊，此时，她才察觉到窗帘后方的气机波动。
一道白袍身影缓缓步出，身形修长优美，浑身上下衣物无一不是以最好的衣料制成。
她的黄金头冠上，甚至还镶有一枚眼瞳般大小的暗黑宝石。
没人会穿成这样子来打架的，因此沈明烛好快就判断出，此人躲藏于此未必带着恶意。
而且她一眼便已认出对方，脱口道：
“雨小姐？你怎会在……”
雨轻仙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一边看着目光炯炯，掌心却已凭空浮现出一道焰火的叶天颜。
瞥了瞥棉被下浮现的长条物事，问道：
“你既已准备好兵刃，为何不及时出手？”
叶天颜露出自信的微笑，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对付小小一个雨家嫡女，尚不必用到兵刃。
好在雨轻仙早就认识到了自身战力与这些奇葩间的差距，心理上倒没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只是轻叹一声，说道：
“我娘让我戴着这方幽黯头冠前来，原是为着试探你的真本领。”
“没想到一位巫王的陪葬遗物，在叶小姐的秘术跟前竟无半分用处。”
叶天颜目光一动：
“你说是雨安宫让你来的？目的不会只是试探我的功力吧？”
雨轻仙说道：“当然不是……”
她也是有大魄力之人，无视着叶天颜掌心时明时暗的焰火，从容地落座窗边的一张椅子：
“我不知令姐是否来得及与你提起，但现在以武院副院主，自囚于黑狱深处的楚摇星为中心。”
“一个以革新时弊，破旧纳新为大方向的联盟，已然在令姐的巧妙手腕下成形了。”
她转向沈明烛道：
“你们太学的师长，也有人身涉其中。”
沈明烛只是微微一愣，便即会意笑道：
“我辈士子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奈何于朝堂上屡遭奸党节制，势孤力弱，未能成事。”
“能得武院豪杰为助，我等拨乱反正的成数又大了一分。”
叶天颜眉头一皱：
“这种以来路各自不同的人物组成的联盟，向来最是脆弱。”
“只因众人之间，只是为着暂时的共同目的而合作。”
“彼此的长远目标，却大有可能并不一致。”
“这也使得无人能说得准，众人间的合作关系到底会持续到哪一刻，无时无刻也得防备背刺。”
“尤其是当副院主也身在联盟之中时，和他没有过深关系的姐姐，日后在大事上必然让步于邹咏……”
“为着平衡邹咏的影响力，姐姐必然会把我家的表亲，也即鬼神堂的李神安也拉下水。”
“然而此人素来喜好逸乐，除了练武尚算十分认真，并无远大的志向。”
“又如何保证他会为姐姐的目标效力，而不是心怀不轨？”
她瞧了一眼雨轻仙：
“令堂之所以置身其中，想必也是为着可能得到的巨大好处。”
“对姐姐促成同盟的用意，其实一无所知吧？”
雨轻仙没料到叶天颜能仅凭推断，便道出如此富有见地的一番言论。
微一愕然后，才回过神来说道：
“我娘是为了我而加入的。”
“因着早前的事，我在外人眼中已被认定为陆公子的盟友。”
“日后所有针对陆公子的举措，同样也会冲着我而来。”
“明知如此，倒不如先与其余处境相当之人结成同盟，为下一步的反击行动作好准备。”
这会儿，轮到叶天颜花了好一阵子，才想透雨轻仙言下之意：
“你是说，这同盟能在短时间内成形，竟是因着明安吗？”
雨轻仙平静地点了点头。
“在座的我等也好，我等联合起来的长辈也好。”
“无论最终的目的为何，眼前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为陆公子护航。”
“因此，我有一句话必须问你。”
“你……对于陆公子将与白虚月双修一事，是怎样想的？”
叶天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关你什么事？”
原本因着伤势而变得虚弱的目光，登时绽放出一股不容反驳的倔强。
连在旁的沈明烛见了，也不禁发自内心地紧张起来。
雨轻仙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忧惧之心久在心房，最终将演变成怨恨之火。”
“你会因着陆公子落入旁人手中，而对他心生恨意吗？”
“就算是修行多年的道门真人之间，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的。”
叶天颜紧盯着她好一会，掌上真火越加炽热。
至于不能受光芒照射的龙愈之壶，已然被她藏到棉被之下。
由是，沈明烛判断她尚有一丝理智。
她惊讶地发现，假如被问的不是叶天颜而是自己，很可能也会同样地怒气填膺。
一些事情，不去揭破尚能安享太平。
一旦被搬到了明面上，不得不面对的话，很快就会将深藏心底的苦涩情感尽数勾连而出。
雨轻仙想必是知道自己对陆公子的心意的，如果她不顾自己的感受，问出同样的问题的话……
那就反问于她，将纠结苦恼都推到对方身上……虽然并非君子所为，但君子本就不一定要正面回应自己的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