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月？”
白虚月缓缓睁开眼眸，片刻也不放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黄道星象图。
黄道星象是她的座师，剑坊坊主白时寒剑意灵感的来源，几乎可以说是十二真传所学的根基。
在她成为座师的弟子后，遍布于云顶区各座宫殿中的黄道星图中央，不知何时起便多出了一轮线条虚幻的明月。
她自小便意识到，自己在座师心目中的地位，与其余的同门们是不同的。
与其说像是继承衣钵的弟子，倒不如说是像女儿。
说起来，坊里从来没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似乎是某年某月时候到了，白虚月这个人便忽然从地面上冒了出来一般。
白虚月瞧向头顶明月的目光，短暂地失神了一阵。
不，我为什么会在这当口，忽然纠结起这些年代久远的事儿来……
今日是二月初一，看窗外的天色，离初二子时也已不远了。
二月二是我的生辰，也是座师时常挂在嘴边的，“龙抬头”的时刻……
白虚月顿感脸上一阵热烫，身子在被窝中不自然地蜷曲起来。
在年岁较己为小，而且大概还没曾与那群小狐狸精们发展出什么来的明安跟前，她尚可以端起师姐的架子。
但如无意外的话，待会座师就会进来，她二百多年的人生经验可不是自己能够忽悠过去的。
一旦想到自身的真实所想所欲，会完整地暴露在自己以外的人眼前，白虚月就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不安。
她悄声问了一声：
“座师？”
门外随即响起白时寒抑着满腔欣喜，却又忍不住颤抖的声线：
“在的，虚月你醒来了？”
白虚月从没听过座师用这般怜爱的声线，对同门中的任何一人言语。
以她所知，座师除她以外，最喜欢的弟子便是二师姐“烈阳神剑”乔千阳，或许再加上与座师有血缘关系的五师兄白千翼。
但在他们跟前，座师始终维持着师长的威严，甚少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个人情感。
自己的异样感觉，可能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外面风大，座师请进来吧。”
接着的发展，使得原本心中便在纠结不已的白虚月更是打了个突。
只见白时寒手里捧着一碗蒸气腾腾的汤药，带着有点勉强的笑容走了进来。
眸中甜丝丝而又满藏愁肠的光采，如同苍穹之上辉映凡俗的星光，凡人根本没法看透其真实意涵。
再看碗中深蓝如同墨水的奇异汤药，白虚月实在没法再保持沉默，略带诧异地凝视着座师。
座师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汤碗递到她唇边：
“这是水蓝晶、黑铁石两种炼器材料磨成粉碎后，配以天山雪燕、解忧花和银月蜥蜴三大药引，调配出来的固本培元圣药。”
“明安是武夫，体魄恐怕不是一般的练气士可以相比……喝了这碗汤，至少能保证你可以清醒地将双修功法运行一趟。”
“呵，为师将近六十年没进过厨房了，这碗汤药虽然看着不讨喜，对这夜之事却很有帮助。”
我瞧这碗东西的问题倒不在于手艺，而在用的材料之上……
白虚月第一反应，便是推开这碗与熔掉的液态金属没什么分别的汤药。
然而眼眸轻眨数下后，她仍是乖乖地喝完了汤药。
用料听着吓人，真正入口时的味道却淡淡的没什么古怪……
白虚月任得座师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忽然问道：
“座师？”
“您，您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换在平时，这句话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出口的。
即便在最亲近的人跟前，她仍是有意识地维护着外表冷漠，内心火爆的人设，决不愿任何人有机会窥探她的心底世界。
在她的认知中，绝大部份真正的亲子之间，状况与这并不会相差太远。
那么，她和座师之间也不必比这更亲近。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白时寒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呆了一会儿，随即微笑着握起她的手：
“你觉得呢？”
“要不是早年把心力都放在修行之上，错过了黄金的年月，我也曾经梦想着有一个像你般俊美可爱的好孩子……”
白虚月注意到她的用字，假如自己真是她的孩儿，她会这样说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眼前的关键问题并不是这个。
但面临人生中可算重要的时刻，白虚月本能地盼望能有一位“母亲”般的人物陪伴在身旁。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
“我怕。”
座师星光般的双眸闪烁不休，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抱住了她。
倏然间轻笑一声道：
“二十年前抱你回来之时，为师可真没想到，转眼间就到了把女儿嫁出去的时候。”
“就算对地阶巅峰的宗师来说，二十年也相等于接近十分之一的人生，可真算不上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呐。”
“在意识到步向天阶，并非急进即可成就之事后，我开始把心力放在传承本门的绝学上，四处寻觅天资卓越的苗子收归门墙。”
“呵呵，当日之所以把弟子的预期数量定为十二，也是为了呼应传说中玉清天尊座下的十二金仙。”
“金仙，即是今日所称的人仙，假如本门有朝一日能出十二位人仙，那就足以上追全盛时期的剑宗了……”
“但是，直至将十位弟子收进门下又一段日子后，我才向坊里众人公开了你的存在，认你作我的弟子。”
她的目光越渐柔和：
“那可不是因着你的天资根骨，不如你的师兄姐们。”
“你的师兄姐们，都是自愿地踏上了修行之路，而你却似乎没得到过选择的机会。”
“于是，我一直想等你懂事后，问过你的意愿才作决定。”
“你记得那天的情形吧？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答允得如此决断，使得我事前准备的解说全没了用处……”
被座师的言语哄得心头暖和的白虚月，仍然保留着一丝理智，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破绽。
假如自己是被抱回来的，那么“二月二”这个生辰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