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即把目光朝向他的对手。
那是一个身形瘦如竹竿的男子，手握招魂幡，头戴逍遥巾，一身扮作无常的衣袍令人印象深刻。
视线移至对方朽木般僵死的脸庞上时，路思佳的心忽然猛地一跳，想起了眼前之人的来历！
河间之地有八大左道旁门，在真空道、无生教崛起之前，这些左道门派都是由当中实力最强的“无常宗”领导的。
而无常宗门下弟子最为着名的一位，便是河间黑道的十大高手之一，黑风寨主黑无常。
没人知道黑无常的真名，只知他打从七年前崭露头角之时，每年鬼节都会动用手中招魂幡，将道门诸支派的一位高功洞穿挂于寨门上。
时至今日，死在黑无常手下的道门高功已有七人。
而能在道门中称为高功的强者，几乎全是玄阶巅峰的高手！
黑无常必然是玄阶巅峰中极为出彩的一员，就连路思佳自己，也没有在公平对决中单杀对方的把握。
这样的人物，没可能被那少女声线之人轻易造成尸偶……
路思佳刚生出类似想法，便见黑无常瘦削呈现骨相的脸庞表皮下，极其诡异地爬过了某些像虫子般的东西。
她心中登时浮现出一股恶寒感，再瞧之下，却无异样。
莫非只是她看错了？
那边厢，陆观和叶天颜已注意到了站在远处观望的路思佳，打量了片刻便没再理会。
只听叶天颜朗声笑道：
“堂堂拘役百万死徒，纵横生死之间的无常宗掌教弟子，竟然沦落到要为真空、无生两教作打手，一张脸皮到哪里搁去？”
真空、无生？
路思佳素来对这些鼓动灾民作乱，引发朝廷不分皂白地镇压河间诸镇的邪教，怀有强烈的厌恶感。
不过，假如丈夫陈英俊笑谈间的推断无误，这两大邪教之所以能迅速扩张，背后少不了朝廷部份贵人的暗助。
那些肮脏、卑劣的庙堂中人，日夜口谈大义，朝夕贪求长生，一身修为却只是用在自私自利之上，从无江湖游侠的风骨气节。
然后竟还称游侠们为祸乱之源，不间断打压驱逐，使得世上尚义之人渐少，卑颜侍上之辈与日具增……
想到这里，路思佳又对早前出手相助陆观的决定犹豫起来。
陆观是武院的堂主，而大体而言，武院正是后汉王朝立国至今的梁柱，也是朝廷将其腐败统治扩散开来的武力保障。
虽然他本人未必有何过恶，但过几年、几十年后呢？
路思佳对走向堕落的少年英雄，可是最熟悉不过了。
只听黑无常声线沙哑地回应道：
“你二人何尝不是武院的头号打手，也好意思指责本座？”
“河间水灾，我黑风寨身为绿林中人，尚且发粮赈灾，救济灾民，你朝廷的救助粮却到哪里去了？你们这些武院大人物的后院里头？”
“世间之所以有真空、无生与我无常宗等诸派，全是朝廷盘剥，民不聊生之故。”
“武院不过是天子脚下一只看门狗，休想与本座谈什么大义小节。”
他这番话的用意，原是要动摇武院二人的战意，好在士气上压倒对方。
怎料他曾想过的说辞，在叶天颜脑内早已反覆思量过几百遍。
在她眼中，武院和朝廷的作为本来就是分离的。
而武院中其余人的作为，与她本人的行事又是分离的，彼此都无须为对方的行为负责。
是以她全没一丝罪疚感，只是咧着嘴笑道：
“一位绿林豪客竟有如此口才，实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既然你要拦在我们路上，又不肯听人劝告，解决方法就只有一个……”
她随即以传音入密的形式，向陆观暗中说道：
“小心这家伙。”
陆观微微皱起了眉：
“你不是说这家伙之所以能杀得了这么多高手，全是无常宗高层出手为他造势，事实上仅在玄阶中游吗？”
叶天颜说道：
“那是之前的事。他若未破境，恐怕没有勇气出现在我跟前。”
“我的三昧真火，可是对付邪异之术的最强杀器。”
“而且，你没注意到那家伙的皮囊之下有什么不对劲吗？”
陆观点头：
“那厮的话声，像是声带受过什么损伤似的。”
“结合那犹如爬虫般于皮下蜿蜒而过的物事……莫非是巫族的虫附术？”
南疆巫族自秘巫一族的少主亲自北上后，便与八大左道旁门形成了同盟关系，并一同策动了河间地区的民变。
于这前提之下，黑无常研习了巫族的一两门秘术，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虫附术，出自巫族某派对长生之术的病态追求。
修士将一种具备强大生命力的大蜈蚣吞进腹中，使之寄生于体内，透过相应邪功得到强横的力道、气力和续战能力。
被虫附身的修士，肉身洞府、经脉必遭损坏，几乎没有升至地阶的可能性。
然而得到的，则是蜈蚣不死，自身便即不死的悠长生命。
蜷缩于千疮百孔的肉身里头，残喘着榨干自身和虫子的余力，等待终末之日的到来……
陆观全然无法理解，这样的悠长生命到底有何价值。
他轻举长剑，嗯了一声：
“我会在意的。”
座师白时寒引导他悟出的剑意，至今仍没有施展的机会。
虽说有那不知是友是敌的红袍女子在场，令他不愿轻露底牌……
叶天颜不忘补上一句：
“另外，切记注意四方动静。”
“我感知到另有敌人正在逼近，哼，竟以为得了真空道的法器庇佑，就能瞒过我的耳目……”
话没说完，只听黑无常嘶哑着吼了一声，挺起手中的招魂幡如长枪般刺来。
单是一记突刺，便使之跨越了接近五六丈的距离！
无常宗本是一群于百年羌乱中肢体伤残，而又被官吏贪掉救济金，生活无依的老兵聚集而成。
一位武道宗师眼见老兵们的处境，就授以武艺，使残疾之人亦有自保之能，并于短短十余年内成为了地方的一大势力。
老兵们将沙场搏杀的实战枪法，融入无常宗传承之中，进一步增强了其武学的实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