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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大被众人抬上牛车,温小梅找出他藏起来的存折,匆匆向老二嘱咐两句看顾好家里,上了牛车。

一群人围着谢眠眠,慌慌张张探出手请求她把脉,前后都是人,谢眠眠寸步难行。

谢眠眠不得不再次重申:“大家不要紧张,只有少数人会过敏,而且程度一般都很轻微,不需要医治,停止接触过敏源,症状会快速消退。”

青霉素过敏一般在几分钟到二十四小时内,也可能会延迟到几天后,尽管谢眠眠说得很明白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排队请她把脉查看。

前前后后来了约莫有一百个人,谢眠眠花费了两天时间才看完,所幸对青霉素严重过敏的只有孙老大一个,有两三人过敏已经好全,症状轻到连他们本人都没发现。

总结下来就是虚惊一场,那些不会过敏的人可以安心地继续去打针了,知道自己体质的,以后生病就打算只吃退烧药片喝冲剂,慢点是慢点,总比过敏好。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去指责孟灵芝,全国那么多赤脚医生,治死人并不罕见,医疗条件差,也只能自认倒霉。

毕竟赤脚大夫看病是真的收获不了多少利益,反而给予他们不少方便。

唯一有争议的是医学的科普,大家应该知道抗生素不能滥用,使用前需要做皮试,还有药物过敏这种情况,但孟灵芝打针时并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不过国民物资匮乏,连饱饭都不能天天吃上,更不要提认字,要想做到人人心中有正确的基础医疗常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家正在发展,时代的局限性罢了。

依旧有人去找孟灵芝看病,可令人意想不到,孟灵芝突然闭门谢客,不治了!

众人找到她母亲,她摇头叹气,不用她多说,大家也明白了。

刚出茅庐的小年轻,只看得到大晴天,看不见隐藏在后头的大风暴,猝不及防遇上风浪,能抗住就整装出发继续前行,扛不住就被拍死在沙滩上,永远都翻不了身。

谢眠眠家抓药时,听见背后有人唉声叹气。

“谢丫要走了,灵芝又不给看,以后我们咋办呢!”

“唉,不是不愿意,是她年轻不经事,没受过挫折,这下差点闹出人命,估计是不敢给咱们看了。”

“哪个医生从来不出错?咱们也不往远了说,就说谢老太爷,他年轻的时候不也差点一针把人给扎残废?

虽然救回来了,那也是事实,他后面照样开方子治病,帮了好多人。”

“这倒也是,就看灵芝自己能不能想通挺过来。”

几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谢眠眠把抓好的药递给其中一人,他提着走了,话头也就止住。

“谢丫——”

许玥如还没进屋,老远就在外边喊起来。

谢眠眠投去视线,发现她耳朵冻得发红,边走边呵气搓手。

“冻疮药酒还有么?”许玥如跺跺脚,“天太冷了,没那东西我真骑不了车。”

谢眠眠配制的冻疮药酒不仅防冻,双手抹上搓热能暖和一整天,许玥如每天上班必备。

谢眠眠取了一小瓶给她,许玥如笑了笑:“谢了。”

许玥如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人又多了起来。

她每天早出晚归,都没怎么关注村里的事,只记得前几天她来找谢眠眠,一个病人都没有,而孟灵芝培训回来了,她隐约猜到点什么,不过她根本没在意。

可现在……

等人都走光了,许玥如凑到谢眠眠面前。

“哎,咋回事儿?不是有卫生员了么。”

谢眠眠把孙老大过敏的事简单叙述一遍,许玥如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嗤笑一声。

“他活该,村里八百多人,就他一个人危及性命,不是报应是什么。”

“哎对了谢丫,他那情况你能治不?”许玥如问。

谢眠眠想了想,点头:“可以。”

过敏,无非就是寒热虚实的一种,对症下药治标治本,看起来严重,但问题不大。

许玥如追问:“他们让你救他了吗?”

谢眠眠回想当天,沉吟片刻:“我只说让他们把孙老大送卫生院去。”

意思就是,不管有没有请求,谢眠眠已经表明自己的立场,不会给他治病。

许玥如赞道:“可以啊你,我以为你不懂拒绝呢。”

也不是说不懂,而是紧要关头,孙老大看起来随时要挂掉的样子,谢眠眠能忍住不出手,这她代表有底线,有原则,且能够坚守。

如果真的退让心软,那往后必然会有人在她底线反复践踏,伤及她本身,最后走上和王老二一样的路。

“不过,上次温小梅来找你,你还给她开食疗方子?”

许玥如微微拧眉,要她说,就别管温小梅那一家子。

谢眠眠抿唇,手指蜷缩起来。

许玥如眼睛一眯,脑海浮现温小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你同情她?”

谢眠眠垂下眼眸,没说话。

许玥如:“有些人自己是个无底洞,你在上面给她递绳子,但她永远都不会想着爬上来,而是不断把绳子吞噬,最终把你拽下去,和她一起承受无边无尽的黑暗。”

许玥如眼神冰冷,她明白,她非常明白。

谢眠眠可以将孙老大拒之门外,因为他不值得人同情,不值得人关爱,报应是他应得的。

但温小梅不一样,这个受封建婚姻制度迫害的可怜女人,这个生了四个儿子的女人,她没有自我意识,不懂什么叫自尊自爱,不知道什么叫平等,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反抗。

她一生当中,几十年的时光,都围绕着男人、儿子、家务打转,他们将她奴役,在她身上扎根汲取养分供给自己。

她看不明白,因为她所接受的教育,她的三观,她的认知只停留在这个阶段,她根本跳不出来,甚至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跳出这个困境。

但外人一眼很清楚,她的一生就像处在二维,随时可以拉动进度条,不用看也知道内容和结局。

许玥如:“如果你真的同情她,那就不要再往她身上花费一丝精力,你要走到更外面去,爬到更高的地方,让别人一眼就能看见你,那时候你才能把你的价值最大化。”

许玥如分析得很理智,谢眠眠也都懂,她微微出神,王老二那句话又在她心中响起。

什么是有缘人呢?

谢眠眠想她大概明白了一些。

过了片刻,谢眠眠轻声说:“我知道。”

“好了,别想了,顺其自然,啊,我走了。”

许玥如摆摆手,揣上药酒离开。

……

晚上,谢眠眠和晏礼提着羊肉去了二叔家。

二婶很会煲汤,先把骨头洗净,扔进锅里煮,再放几片姜和陈皮花椒,等水烧开,再把泡去血水的羊肉放进去,最后汤熬得又浓又白,冬天喝上一口,满足又暖和。

四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饭。

饭毕,歇了一会儿,谢眠眠和晏礼去洗碗,结果被二婶赶出灶房。

最后谢眠眠和晏礼端上炖汤的骨头喂给大黄。

好几个月过去,大黄真的长大了。

当初晏礼暂住在二婶家,大黄被二叔他们养着,天天喂饭有了感情,加上二婶正想养条狗看家,于是大黄就留在了二叔家。

天冷,二叔还用木头给它搭了个小屋,里面垫上不用的衣服,二人一来,它便从里面钻出来。

二叔没有给它栓链子,因为大黄很乖基本不乱跑,晏礼蹲下,揉了揉它脑袋,大黄很开心地蹭了蹭。

谢眠眠弯腰把骨头放进石槽里,大黄尾巴摇得欢快,冲她“汪汪”两声,便开始啃骨头。

灶房收拾完后,四人围着桌子聊天。

前阵子二婶也有点咳嗽,煮了姜汤,没等病发就痊愈了。

虽然没有去找孟灵芝打针,但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很清楚。

“谢丫。”二叔砸了一口旱烟,“你得把时间安排好,免得回京城太迟,赶不上团圆饭。”

二婶也点点头,女人结婚后最大的难题是婆媳关系,晏礼在大西村待了小半年,如果连春节都不回去,他家人只会把心中的不满记在谢眠眠身上。

谢眠眠:“我们打算过了元旦就回去。”

现在十二月八号,那些患有旧疾的病人治疗也到了收尾的阶段,过了元旦就能结束。

而元旦一个月后就是除夕,坐火车去京城要好几天,得留足够的时间。

二叔二婶都表示赞同,二婶叹气:“可惜灵芝了,原本胆子大又聪明,出了这事,以后怕是不敢行医了。”

孟灵芝初中毕业,没有接触过医学,只花了半年时间培训,回来治好了不少人,证明她确实很聪明。

二叔:“那有啥法嘛,像谢丫这种,上外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

赤脚医生几乎都是半吊子,半路出家,一边看书一边治病,随着经验的增长累积,如果最后医术精湛,全是他自个闯出来的。

孟灵芝不再看病,大队长无法坐视不理,人是他亲自选出来,生产队出钱送她去培训,不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大队长找上门,孟母引他进屋,孟灵芝坐在窗户边,背对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唉。”大队长叹气,走到孟灵芝身边,语重心长,“灵芝,这其实也不怪你,过敏测试谁都知道要做,可咱们有这条件么?

挫折只是一时的,你要振作起来,谢丫就要走了,现在大家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是直接放弃不干了,你说我上哪儿再找一个卫生员去?大家又该怎办?”

不止是金钱,还有时间问题,谢眠眠已经待了很久,要是再勉强她留下,他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放了。

孟灵芝转过头,大队长愣了愣,她满脸泪水:“队长,我不行,我只会打针开药片,我根本……不会治病。”

孟灵芝闭上眼,她终于得承认,她那所谓的好胜心在谢眠眠面前一塌糊涂,她和谢眠眠之间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谢眠眠,才是真正的大夫。

“不会?那你为什么不去学呢?”大队长攒眉,“孟灵芝同志,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把中医学会一点都不难。”

孟灵芝呆呆地,大队长拍拍她肩膀:“我带你去找谢丫,你若有诚意,就跟着她学习。”

孟灵芝心里燃起希望,还是有些不确定,谢眠眠会乐意把医术传授给她吗?

大队长十分笃定:“她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