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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未停,周围的温度因为唐东山的法诀降低到了一个令人舒适的温度。我已经重新易好容,只是揭下了蒙眼的布条——这又不是日月圣教的圣物月蝉纱,到底是对视线有所遮挡的。

宣城府衙门外,一共三支队伍凑在一起,好不热闹。陈知府带着平阳王的人马收敛尸身,清理残骸,高璃守着平阳王妃寸步不离;点苍山和杀手堂的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我走到这儿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清晰地飘到耳中——

“三堂主,你真的不打算回到杀手堂了吗?”

三堂主班莒,楚赦之的朋友?我好奇地看过去,没有想到他竟生的如此年轻,楚赦之曾和我提过一嘴,班莒和他同岁,二十有七的年龄,容貌还像个少年一般。我看着他从点苍山弟子手中接过一个天青色的小罐子:“这是杀手堂历代主人控制你我的药物的解药,和葛兆鹏给的不同,这里面的一颗可抵五年,你们自己拿去分吧,从此我再不欠杀手堂什么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灵猴双子,二人面有惭色:“三堂主本就不欠我们什么……多谢,往后我们不会再去打扰您。”

葛兆鹏生前经常在暗地里打击班莒的势力,这本就不是杀手堂中的秘密,但杀手的温情和义气到底是稀罕物,他们心知肚明,却也只是袖手旁观罢了。

班莒轻哼:“我本也没说欠的是你们,不过是还一个蠢女人的人情罢了。”

他口中的蠢女人自然是葛醉木无疑了,见灵猴双子和身后一众杀手堂弟子眼眶发红,班莒话锋一转:“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最后再给你们一个忠告,听不听得进去就随你们吧。”

“杀手想从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班莒不禁往唐东山那里瞟了一眼,目光中有一丝暖意,也有一抹淡淡的凄楚:“从小养成的习惯,和身体积累的损耗,我们生下来就是一群注定短寿的亡命之徒,就算有解药,该如何度过剩下的寿数也是件需要好好考虑的事。我劝你们抱团在一起好好找个下家,不然就做好以后的生活还不如从前被杀手堂剥削的觉悟。”

“唐东山!”班莒十分干脆,说完就走:“走,我们上山找你师父去。”

他眉头一挑,这是唐东山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应自己。

我茫然地看着对面这个气质如冰似雪的男人,他一张容长脸几乎要皱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狰狞又有些好笑。

唐东山肯定道:“就是你。”

我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本想开句玩笑越过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可随着对视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来由的心慌和沉重压在心上,一种默契令我下意识道:“我不愿意。”

话音刚落,本来平静的天空蓦然闪过一道惊雷,凝滞的气流下暗流涌动,如同一张深渊巨口贪婪地侵吞着空气,令呼吸变得艰难。

唐东山久久地凝视着我,轻轻摇头:“只能是你。”

我眉头越皱越紧:“如果……”

我刚想开口,玄而又玄的对话把走过来的班莒气笑了:“那我走?”

他的插入蓦然打破了那种虚无的气氛,我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对二人的关系心如明镜,弯腰一揖:“多谢二位出手相助,班侠士,我欠你两次,来日必报。”

班莒懵了一下:“两次?哪儿来的两次?”他疑惑地在我和唐东山之间来回看了几遍:“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谜语?”

“我想先替他用一次。”唐东山道:“既然想改自己的命,不如先改他的命试试看?”

改班莒的命?我沉吟片刻,想到班莒刚才说“寿数”时的黯然,了然地转向班莒:“伸手。”

班莒将信将疑地伸出右手,我嫌他磨蹭,直接抓住他左手腕把起脉来:“……”

见我面色越来越凝重,唐东山忍不住道:“怎样?”

“右手也伸过来,”我没有立刻回答唐东山,而是对着班莒道:“师父告诉我,人的左手手脉代指心、肝、肾,右手是肺、脾、命(门),所以左右手脉象有些不同是正常的,但不同到判若两人实在是世所罕见,这个应该早就有人对你说过吧。”

班莒垂眸,倒是没有再怀疑我:“我生来脉象异于常人,本应幼年夭折,因而被父母抛弃进入杀手堂,反而因祸得福,影曲之术十分适合我的体质,才让我能够活到现在。”

“但杀手堂的任务也同样伤了你的根基,以命搏命最为伤人,而你还不止是搏命,这些年你殚精竭虑,忧思过甚。即便现在杀手堂的毒有了解药,又有唐东山的至纯真气涤荡经脉中残留的余毒,但你内里已经如同枯萎的根茎一般,离油尽灯枯只有毫厘之差。”我松开了班莒的手:“若不能固本修元,重塑经脉,三年之后便会形容废人,五年后必定内脏衰竭而死。”

“我内力微薄,对医术只是粗通,但我师父大抵会有办法。”给班莒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开了个小玩笑:“别担心,你看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师父他医术高超了。”

班莒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他用力攥了攥手:“你究竟是谁?”

我莞尔一笑:“算是楚赦之的一位……”

突如其来的酸涩堵住了我的喉咙,我是……我是楚赦之的什么呢?凭什么自作主张地帮他还人情呢?

“……一位无名朋友。”我遮掩住眼底的落寞,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他帮了我许多,而你对他曾有救命之恩,一饮一琢,我理当表达谢意。”

“原来如此,你说的两次是这个意思。”班莒若有所思,半晌方道:“我当时救他不为回报,想来他帮你也是不求报答的,不过我现在确实很想活下去,这份情我承了,若我能活过五年,必定找你浮一大白。”

我轻笑出声:“好,待此事结束后,我会写一封信让你们带去给我师父,他看后自会了解。师父如今已隐居彷兰,不喜过多人打扰,还望二位理解。”

“吁——”

匆忙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名青衣道士在我和唐东山等人面前下马:“唐掌门?您怎么在这里!”

班莒双眸微眯:“青城山道士?”

论对当前形势的判断,他比潜心修行的唐东山不知高出几层段位,当即知道出事了:“平罗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倒是对这几人有些眼熟,为首的是昭徽死讯被发现时自责地直哭的那个道士,他来不及再问这明显出了事情的宣城府衙门:“正德方丈的徒弟丘南师傅在切磋中被打伤了,伤的极重,桑稚师兄怀疑那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夹在人群里下了黑手,命我等请正德方丈快回去!”

丘南!我眼前一黑,身体不自觉地晃了一下。

脑海里对丘南的印象已经十分稀薄了,六皇子沈冀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他却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第一眼对他的评价,我至今还记得——细眉长目,一副薄情寡义相。

但就是这个薄情寡义的人,他恳切地跪在地上,按着我的头请求师父收下我,动作粗鲁到让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记恨了许久,后来想起,才知道那是要保住我性命的急不可耐。

即便懂得了他的苦心,我和丘南的关系依旧不好——他讨厌我,这点我们两个心知肚明。

他讨厌我身上留着当今皇帝的血,纵然和师父有些书信往来,他却从未问候过我一句,仿佛只要知道我还有一口气在就够了。在他眼中,我不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只是他年少时抛弃的姐姐和一个他讨厌的男人生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孩子越来越像那个男人,因而更为忌惮不喜。说真的,他这次会傻乎乎地入局已经足够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更冷静,更信任我的能力一点的。

“七殿下遇刺,正德方丈此刻离不开。”眼底有薄薄的悲哀浮漫出来,我听见了自己冷静没有感情的声音:“回去吧,现在平罗山大概已经乱起来了,你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青城山道士一怔:“这位是?”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唐东山看向我:“我可以带你过去,护你周全。”

“我若去了,一切就都白费了。”我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计划,即便是自己也不可以打破,我说到做到。”

班莒眸光微动,向我靠近几步,低声问道:“为什么说平罗山会乱起来?你都知道什么?计划又是什么?”

“我刚刚得知,他们在平罗山上修了一条通往山下的密道,且大概率不能轻易打开。但如果这条密道在剥皮鬼案刚开始时就修好了,那个案子完全可以做到完美无缺,不会有没时间处理血衣的错漏,所以我猜,要么它是最近刚刚才修好,要么就是有什么人无意中发现了别的入口……如果不查出这条密道,平罗山上所有人都会有性命之忧。”我和班莒对视:“还有一种方法,是劝说他们立刻离开平罗山,放弃道法大会,但我觉得观沧澜不会留下这个破绽,很有可能……现在他们已经遭遇了毒手,但还没有觉察到罢了。”

班莒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勉强稳定心绪。

班莒道:“如果你相信楚赦之,就可以同样相信我。”

“唐东山这样的王牌,不能现在就用。”我在他耳边低语:“我有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