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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不得观沧澜看不上你们,刚下了一个套,其他招数还没上,你们就紧赶慢赶地往下跳。他想让你们乱,你们就在这儿撕扯地如同争食的畜牲一样,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江湖白道、名门正派,还是他观沧澜脚底下的几条狗!”

姜夙萤毫不留情的痛骂到底是震住了惶惶不安的人心,见下面消停了,姜夙萤凛冽的目光向四周环视一圈,在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包围圈里,数她资历最浅,可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有一个算一个都忍不住在她悍然的气势下选择避其锋芒,而对比其他人,心神受到冲击还没有回神的陆桑稚就格外显眼。

“啪——”直到姜夙萤的手挨到自己脸上,陆桑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被打,他从小是天之骄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偶有小错,师父也都是嘴上教导,姜夙萤这一巴掌虽然不疼,连头都没打偏一下,但对陆桑稚来说还是头一次。

“看什么看,打的就是你!”此时的姜夙萤与她之前在众人面前营造的惹人怜爱的清冷美人形象大相径庭,不如说,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给我把这副自怨自艾的寡妇脸憋回去!”

“你道什么歉!活捉不了观沧澜怪你吗!谁敢怪你叫他自己去抓!”挨打的是陆桑稚,被敲打的却是其他所有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天塌下来叫你一个人扛?其他人都是死的不成?我最看不得你这副但凡出了一点差错就往自己身上揽的蠢样,你觉得这样很君子吗?不对!有的是无能的人信以为真,就等着你说这句话,然后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怨愤往你身上发!”

“一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未必能面面俱到,你是众所周知的天才不假,但也不是什么圣人,把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是其他门派的话事人都死绝了还是江湖白道从此姓陆了!下毒的人还没揪出来,该死的人也还没杀,你这么上赶着是在给谁当替罪羊呢!”

空筝扯了扯嘴角,真想问问姜夙萤这招指桑骂槐到底是跟谁学的,简直准确地抓住了众人的死穴,三两句把可能落在陆桑稚身上的埋怨摘了个干净,谁敢把怨气发在陆桑稚身上,便是承认自己门派的话事人像死人一样无用,要么就是在表明自己从此对还没当上青城山掌门的陆桑稚俯首称臣的态度——很简单的道理,陆桑稚要是做了什么武林盟主,办事不力自然应该问责,但他不是,既然不是,就没道理也没有绝对的义务舍生舍死地为众人出力。普通弟子尚且可以摆烂,可如他这样的江湖前辈,有时候面子和名声是真的大过自己的性命,无能的帽子要是就这么被扣到自己的脑袋上,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想到这里,空筝道长轻咳一声:“姜姑娘说得对,天下万事不可备能,责其备能于一人,则贤圣其犹病诸。陆师侄不必太过自责,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该是我们这些老骨头出面的时候了。”

上官灵秋也是中毒的一员,她服药的时间晚,现在才刚从中毒的痛苦中缓过来些许,她走到姜夙萤面前,冷冷地盯了她一会儿,就在姜夙萤以为她是对自己拿昆仑的弟子作法有所不满想找茬时,上官灵秋一掌将那个最开始闹事的昆仑弟子扇出好几丈远,那名昆仑弟子被打的吐了一口血,登时昏迷过去。脸颊上一边一个巴掌印,看着有一种凄惨的滑稽:“人皆畏死,畏死不为过,但我等门派素来同气连枝,生死关头,更应不分你我。此人是我昆仑弟子,带头惑乱人心,我代行昆仑掌门之责将其处置,其余人等皆是受他蛊惑,这掌过后,刚才的事我不再追究,但如果再有人言语不当,动摇军心,不管旁人如何,我上官灵秋必杀之!”

“诸位对我的处理可有异议?”得到否定的答案,上官灵秋收回震慑众人的目光,对姜夙萤行了同辈的抱拳礼:“是我看错了人,现在的你,可比之前装模作样的时候顺眼的多。姜姑娘,我等着你成为灵鹫宫宫主的那一天。”

此言一出,便是代表昆仑承认了姜夙萤在白道的地位,不是怜惜,亦非利益交换,而是认可,属于昆仑真正掌权人对姜夙萤这个人的认可。

“孤穹呢?把他带过来,”空筝将内力灌注到声音里,朗声道:“一刻钟之内,每个门派的所有人都在此处集合,重新登记姓名,故意遗漏、不从者皆按内奸叛逆论处,伤重难行者需有三个能到场的人担保,从此刻起,平罗山进入戒严状态!”

一刻钟后,所有人在道法大会的比武交流场上集合,陆桑稚恢复了平静从容:“布堂主,樊长老(崆峒代表),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平阳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大家再说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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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则怨人,贱则怨时,而莫有自怨者,此人情之大趣也。”平阳王默念着六侄子留下的这句话,自嘲地笑了起来。

“……”得知平阳王没有事就立刻冲进来的高璃见到了本人,反而讷讷地不敢上前,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王爷……十八叔,我……”

“你想起来了啊,”平阳王回头,刚才事态紧急,没来得及细看高璃,现在才发现她乱糟糟地比鸡窝还不如的头发,不由失笑:“丑死了,过来。”

烧焦的皮肤被平阳王不算柔软的手指轻柔地涂上了药膏,高璃再转过来的时候,平阳王看到一张无声的,泪流满面的脸:“疼吗?”

高璃扁着嘴巴,用力忍耐着泪意,偏向英气硬朗的脸因为这种表情皱成一团,活像个有着十八个褶的包子,她抽噎着说道:“不止是因为王妃,还有我……为了给我治病,你才去找了那个人,然后才认识……才认识……都是我的错,你不该救我的!”

她的泪水似有千斤重,压得平阳王喘不过气来,他郑重地拂去高璃脸上一片狼藉:“没有的事,阿璃,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把你带出了楚王府。”

“别哭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练基本功,脚底下磨的全是水泡的时候都没哭,本来就不算好看,现在更丑了。”平阳王抚摸着高璃的后脑勺:“其实我有想过把你记到我的名下,成为我真正的女儿……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最好。”

“虎儿出于柙里,龟玉毁于椟中,沈氏皇族从来没有好好保护过你,你的才能也不该折损于沈这个姓氏的束缚中,即便是闲散王爷的女儿,也有被政客们盯上的可能,何况我并不是真正的闲散王爷,作恶总有被揭露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女儿大概需要替父亲背负罪恶,可护卫就轻松的多,更何况你什么都不知道。”

高璃听出他话中有离别之意,惊恐地抓住平阳王的袖子,头摇晃地像拨浪鼓一般:“我不要离开王爷!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会陪着您的!”

平阳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老人才最爱回忆往昔:“我还记得你母亲小时候,也总爱跟在我身后,我离开超过三个时辰就会哇哇大哭,皇族亲缘淡薄,我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她被沈御祁玷污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没有教过她武功,让她无法亲自手刃那个畜牲!”

“我当年最恨他凶虐残暴,草菅人命,可现在的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呢?不,好像还不如他,至少他的恶从来不加掩饰,我还要虚伪的多。”平阳王的目光中透着深入骨髓的落寞:“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皇上不会发明旨责难于我,但我要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高璃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是那个人吗?他……他是不是对你说什么了?”

“不是的,”平阳王给了高璃一个轻轻的拥抱:“如果你在心里把我当作父亲的话,就替我去外面看看吧,自月娘生病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不要因为我怨恨任何人,阿璃。我和你说过我年轻时的志向吗?”平阳王有节奏地拍着高璃的背,如同父亲叮嘱即将远行的女儿:“我幼时不受宠,为了让母亲在宫里过上好日子,很小就去军营里打拼,为了不让那些将军把我当摆设供起来,我每次都冲到最前方作战,那时各地常有叛乱,挣军功是让先帝能够看到我的最快的方式。”

“朝被兵以临城,杀人不知几何,暮出兵以报复,杀人又不知几何。大多是叛逆匪类,可我知道,也有些人是真的被逼无奈才造反,可我没有办法,我是皇子,天生的立场不同,我只能杀了他们,因为不动手死的就是我。”

“独人之父,孤人之子,兄弟交哭,夫妇生离,肝脑涂地,尸首异处,暴骨如山,流血成河,冤声杀气,遍满乾坤。”沈宣泽回忆着过往的岁月,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我想要那张龙椅,也不止是为了私欲,这句话直到今天,我说出来也问心无愧。”

“可我如今却变成了从前最讨厌的样子,回头想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无比陌生。”

沈宣泽从右手拇指上蹆下一枚墨玉扳指,抽出一根绳子,亲手挂在高璃脖颈:“如果找不到你未来的路,就先戴着它替我赎罪吧。”

高璃死死地抱着沈宣泽不肯撒手,但沈宣泽还是一点点地推开了她。

“去吧,沈氏皇族和你再没有关系了,你是高璃,也只是高璃。天下之大,凭你的本事,何处不能去!”

他重新恢复了凌厉的表情,摆出属于亲王的,不可冒犯的气势:“如果你连最后的尊严都不想留给本王,就尽管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随便选了一间保存还算完好的屋子走了进去,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泪水模糊了高璃的视线。

“嚓——”

血液溅在门扉和窗纸上,鲜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