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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额头坐了起来,被高璃刺伤的小腹虽然已经上药包扎仍然隐隐作痛,可更令我神思不属的,还是刚才的梦。

我梦到丘南了。

关于前世的完整记忆是我十一二岁左右的时候才想起来的,在那之前,我的记忆和性格还是以六岁以前的沈冀为主。而沈冀……在我看来,那是个善良的都有些软懦的孩子了,温厚而长情,有着天然的对家人的渴望,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心里装不下仇恨和怨怼,他的聪慧没有锋芒。我想,如果沈冀只是纯粹的沈冀,他大概比我更适合佛门。

来到这个世上也有十二个年头了,事到如今,我虽然使用“他”来形容最开始的沈冀,可实际上,“我”与“他”的界限在时间的推移和灵魂的交融下渐渐变得模糊。前世和今生,究竟哪个是幻,哪个是真?

我已经分不清楚了。也没有人能够告诉我答案,我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抓住现有的美好,努力守护我所拥有的一切而已。丘南闭关清修后,他身后代表着的危险好像就此离开了我,我渐渐习惯了和师父在一起的、安稳而重复的生活,前世的记忆也在师父耐心的宽慰下逐渐淡化,褪去一身尖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灵的安定足以填补物质的匮乏,我好像已经摆脱了曾经的阴霾。

我以为我摆脱了。

然而,纯度不输前世的极乐散的出现好像当头一棒,将安稳的假象彻底戳破。连彷兰这种边陲小城也会遇到邪教入侵这样的灾祸,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摇摇欲坠,而沈冀的身份则注定了我血雨腥风的未来,偏安一隅只存在于天真的幻想中,我不得不重新拾起记忆中的所有手段,而后才发现,那个腐朽的自己从未离开,他在被遗忘的角落里滋养出更大的野心,时刻等待着吞噬现有的快乐和温暖,拖着我坠入无尽的深渊。

“你看上去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在七皇子身边演戏太累了吗?”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大部分人武功都比我高的世界上,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哪里突然出现都不奇怪。

不过从床榻底下冒出来还是多少有些异于常人了。

“你是?”我把掐在眉心上的手放下,双眸与从床底下探出头来的人对视——同样的暗红色的瞳孔,不过他的眸子色要比我的更浅一些。

“我……我我我叫白杨,”他从床底下爬出来,盘膝坐好,把头搁在床上,好奇地看着我:“你就是九谏啊,真巧,我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明明动作非常随意从容,嘴上却紧张地口吃起来了吗?我看破不说破:“嗯,我祖上有外族血脉。你为什么躲在床底?”

“白杨”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给我一种熟悉得像在照镜子的感觉:“因为这是我的床,你睡在我的床上,所以我只能睡床底。”

“……”信他有鬼,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要我给你道歉吗?”

“白杨”借坡上驴:“你想如何道歉?”

观沧澜从“白杨”身后出现,面色不善:“白杨提眷陵,我说过的吧,离他远点。”

我看向观沧澜:“白杨提眷陵,很好听的名字。是你的朋友?”

“是的”

“不是”

两个人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相反。白杨提眷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衡,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观沧澜没理他,对我说道:“该换药了,我帮你?”

白杨提眷陵托腮看看我又看看观沧澜:“我倒觉得九谏不太想让你帮忙换药,毕竟拿捏一个喜新厌旧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吊着不让他碰。”

他这句话中的挑拨意味明显地让人无法忽视,当真是叫人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看观沧澜对他的态度便知此人平时的性格也是一样的难以言喻。我故作为难:“说的也是,小僧既然醒了,就不好劳烦施主,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的殊荣,九谏就因为这个讨厌的人一句话就要剥夺吗?”观沧澜瞪了白杨提眷陵一眼,一屁股坐到了床边。

真稀奇,如果只是单纯的恶意,观沧澜应该不至于这么讨厌这个人的,而能让情感缺失的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烦,这个白杨提眷陵……到底是有多讨人嫌啊?

白杨提眷陵撇嘴:“好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没办法。那正经事就只能我来提了。九谏,沈清真的昏迷了吗?”

来了,开门见山的怀疑。

“昏了,但没有完全昏。”我小心地将事情调转前因后果讲了出来:“谷应洛拒绝了我,但做成活死人需要时间。我听说内侍戚盏为沈清挡下了刺杀,我与虫五爷约好去城外会面,却发现禁卫军有异动,摩朔伽等人放了我准备的烟花,却不知为何来的人竟是点苍山的唐东山,我只好先把谷应洛藏了起来,重新回到沈清身边潜伏。”

白杨提眷陵琢磨了一遍:“你放的烟花上没有写字?”

我肯定道:“那是号召杀手堂弟子的烟花,五爷到底是一人对应众数日月圣教弟子,那烟花达到一定温度便会自燃,到时自会有杀手堂作为后援,未曾想来的竟是……”

想来就是陈项肇身边的那个师爷了,那个师爷是白杨提眷陵的人,史继彰并不知道他,师爷也不是正经享受朝廷俸禄的官吏,所以他逃过了一劫,还把我在烟花上写的字告诉了白杨提眷陵。

“那么,漏洞是出在字上了,是我给的烟花被换了吗?”我疑惑地看向观沧澜。

观沧澜道:“不,那确实是杀手堂的烟花,这是你离开后发生的事,青禾背叛了我们,把宣城附近的杀手堂据点洗劫一空,那天杀手堂的人的确去了,只是去的不是我们的人罢了。”

白杨提眷陵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不对的?今天就算小衡不在,你也打算借着陆桑稚和摩朔伽的乱斗脱身吧?”

“那天之后,气氛一直不对。”我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小僧从小修习他心通,对此类事情最为敏感,莫心素……不,崔疏檀的身份本就不算严谨,利用的便是沈清对崔疏檀的执念,让他自作聪明,将我放在身边引蛇出洞的心理,但逃囚之乱后,他的耐心显然有了大幅度的降低,所以我判断,已经不得不走了。”

我的话显然把白杨提眷陵的思路彻底引向了某一个方向,看眼神,他对这个方向早有猜测,我的话只是确认了他的想法。白杨提眷陵起身:“不打扰你养伤了,我先走一步。”

观沧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可要吃醋了,九谏好像还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话呢。”

“我只怕自己不解释清楚,你这位同伴不会让我安心上药。”我坦然一笑,解开衣襟,解到一半时顿住了,抬眼调侃道:“小僧这个样子,算是欲拒还迎吗?”

观沧澜眸色微深,俯身压下:“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忍耐欲望。”

两人距离此刻靠的很近,近到我几乎能够看清楚他眼底压抑的情欲,窗外有些过于刺眼的阳光停驻在观沧澜的睫毛上,犹如蝶翼般微微煽动。这样温暖的阳光,也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和更接近于人的麦色——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楚赦之了。

“你在刻意模仿他么?”我再一次推开了他,意外的并不费力,令我更加可以确定,他是乐意被我推开的,至少这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被我推开:“恭喜,你变得更真实一点了。”

观沧澜摸了摸自己的脸:“更真实?从前的我不真实吗?”

“大概能骗过很多人吧,但模仿始终是模仿,在我,不,大概也不止是我,在我们看来,”我嘴唇开合,一字一顿道:“虚假地令人发笑。”

“你恨他吗?”我看着观沧澜,将疑问句改成肯定句:“你恨他吧。”

观沧澜的脸上仿佛带上了一层戳不透的面具:“恨谁?”

“楚赦之。”我手掌半实半虚地交握起来:“你恨他当初为什么不带你离开,直到他走的那一刻,你才真切地感知到什么叫作\\u0027恨\\u0027,属于自己的恨。”

“其实自作聪明想把我留在身边的人,不止是沈清,还有你。”

观沧澜的目光变得阴冷,对皮囊的迷恋和切实的杀意交织在一起,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蟒蛇贴着我的脖颈游走,浮于表面的温柔快要压不住他的阴郁:“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制作活死人,只想证明你异于常人的地方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你超脱世人,高人一等的证明。”我屈膝坐起,双手交叉放于颌下:“所以你根本不赞同我那天说的话,可是你想和我打一个赌,你想看看到底谁说的是对的。所以你留下我,甚至不在乎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观沧澜内心升腾起一抹没来由的陌生情绪:“我会和你互相见证彼此的终结,我不会食言。”

“所以我也回来了。”我向他伸出手:“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同样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