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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我了,”收拾好情绪,楚赦之的心思重新回到这起血案上:“你在翟家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努了努嘴:“喏,刚才不是给你了吗?”

楚赦之低头一看:“啊,这是证物?我还以为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这簪子还挺符合我审美的。”

造型古朴的梨花木簪并不是时兴的式样,但胜在百搭,男女皆适用。

楚赦之微微挑眉:“这是在哪儿拿到的?”

我得意地抬起一点下颌:“这就要从中午翟临天找上我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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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装模作样的推拉,我终于松了口:“既然翟施主执意要小僧来做这场法事,再推托反而不美,只是既然要做法事,还请施主将那位女施主的生辰八字,以及曾经用过的旧物交予小僧。而且……听您刚才所说,女施主投河自尽时,腹中已有生命?”

我肃着一张脸,手上念珠转个不停,口中念念有词,神色变幻莫测:“阿弥陀佛……大凶,大凶啊!”

做法事本来只是翟临天的一个借口,但我这么一番作态下来,他心下也开始不踏实起来:“净月师父,真的很凶吗?”

“凶,太凶了!”我重重点头,眼中写满了笃定:“孕妇本就体阴,这一尸两命,更是阴上加阴!她死时又投身水中,水亦属阴,这简直……”

我紧紧皱着眉头,用“看你怕是命不久矣”的目光看向翟临天:“敢问翟施主,近年来您是否经常觉得头疼,午睡后莫名心悸?府上公子又是否时有惊梦之症,举止偶尔狂悖?”

翟临天本是装出来的忧心,但随着我说的话一条条全中,他却真的产生了怀疑:“这!难道真是因为那小……”

他本想说“小贱妇”,碍着在我面前维持人设,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改口:“小女子死前怨气过重,缠上我们父子了?”

“不光是那位女施主,还有她腹中的骨肉。佛家讲究往生极乐,胎儿本应降生却未降生,极乐便成了极怨,若那女施主的怨气能有六分留于世间,那死婴便是十分。小僧再问一句,那女施主投河的时候,肚子里的有几个月了?”

翟临天面色阴沉不定,犹豫着不好回答,我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施主,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事关法事的规模和要做的程序,您万不可隐瞒于小僧!”

“……已有将近七个月了。”翟临天的嘴唇被他抿到发白,咬咬牙,终于将实情吐露出来:“罢了,事到如今,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那丫头是我府里雇的短工,因招进来时年纪太小,我也没多想。东窗事发后,我一时气急将她撵回了家,并不知她已经怀了我儿的骨肉。那时又是冬天,身上衣服臃肿,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后来月份渐大,更是慌了主意。她害怕被人发现,生生用布条把肚子勒着,直到六个月才彻底藏不住。老夫这才知道消息。”

不全是假话——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这幽深院落带来的阴冷感褪去大半,我聆听着经翟临天修饰的过往做出了判断。宽大的袍袖下,我无声无息地将手中的念珠塞进了屋子的角落,另一只手轻巧敏捷地把垂在他腰间的、一看就很贵重的令牌勾了下来一并丢到难以注意到的死角。

“等我知道的时候,周围几个村镇都传遍了,吴家虽然清贫,但也是良籍,聘为妾室也必是要摆几桌酒的良妾,叫她挺着大肚子进门,就算他吴家不要脸,老夫还要呢!”翟临天越说越气:“本想先叫她把孩子生下来再正式进门,没想到她竟然……竟然先投湖自尽了!她也不想想,这孩子虽是来的不太光彩,可毕竟是我翟家的骨肉,难道老夫还能不要吗?”

这话倒是真话。我唇边讽刺的笑意一闪即逝,再开口时,仍是一片软糯的悲戚:“众口之毁誉,浮石沉木也。口业之罪过,未必低于杀孽,施主节哀顺变。不过听施主描述,小僧便知道怨气为何如此浓重了。”

“佛门有这样一说,胎儿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就有了灵魂,更别提已经长到七个月,胎儿已经成型,只待他日降生便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个时候骤然失去为人的机会,怎能不怨气横生呢?”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洋洋洒洒地胡编乱造,反正已经犯了那么多戒,不差这一条:“《葬书》有云:\\u0027葬者,乘生气也。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而为生气,发而生乎万物。人受体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盖生者,气之聚凝,结者成骨,死而独留,故葬者,反气入内,以荫所生之法也。\\u0027,若能得以安葬,或许这怨气还能平息一二,可惜,胎儿随母体横死于水中,既无祖上福泽镇压,又被鱼儿分食,实在太过凄惨,若不能及时做法度化,再拖延下去,只怕会将翟施主世代积累的福缘都耗尽,致使……致使……”

翟临天见我吞吞吐吐,心中越发紧张害怕:“致使什么?”

“致使您寿数减短,更有可能令翟小施主短折而死!”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面上目光愈发诚恳:“翟施主,昨日长青湖打戏台上的风波是人为所致不错,但您安知这\\u0027人为\\u0027中没有怨力作祟吗?”

翟临天瞳孔巨震,而后紧紧抓着我的手,激动道:“大师,可有化解之法?一场法事够不够?要不我们先在长青湖上做一场,再在府上做一场,这么多年,这尸体肯定是怎么都找不到了,您看,若我在祖坟中给那丫头立一座衣冠冢,再一同埋些给婴孩用的东西如何?翟家已传承百余年,断不能毁于我手啊净月师父!”

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施主别急,小僧既然答应了您,便一定会尽力而为。那位女施主既然在府上做过短工,可否带小僧去她待过的地方看一看?”

翟临天没有再犹豫,扬声道:“翟狯?进来!”

翟狯捂着脸进来,手缝里还露出点血丝,翟临天却没注意:“你带净月师父去戏楼瞧一瞧,师父但凡要什么东西都尽数给他,知道吗?”

翟狯微微躬身:“是。”

*

“翟管事,你的嘴角怎得青了?可要先上些药么?”我和翟狯并肩走着,后花园的戏楼是精致的小两层,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开门打窗,空气中隐隐有灰尘飘浮。

翟狯笑了下,不小心扯动了嘴角:“不妨事的,难为净月师父细心,还能注意着我。老爷的差事要紧,师父跟我来就是。”

我状似不经意道:“翟管事也姓翟,可是与翟施主有什么亲缘关系?”

“为何这么说?有些主人家也会给得力的下人赐姓,”翟狯淡淡摇了摇头,却是承认了:“不过净月师父猜的不错,我算是老爷这一脉旁支的子侄,只是血缘上到底差的远了些,因父亲落魄才求着老爷把我养在府中,能做个管事已经是老爷抬举了。”

我弯了弯眼角:“小僧只是觉得,翟管事举手投足间隐有翟老爷的风范,和翟老爷站在一起的时候,不像主仆,倒像父子。”

“……”翟狯沉默片刻,语气倒是比刚才要生动多了:“净月师父的话听着实在令人高兴,想必化缘时得的饭菜都比旁人丰富吧?”

我耸了耸肩:“佛祖规定,化缘时一天最多叩七户人家的门,小僧常年在外,要想填饱这五脏庙,自然要学着说些好听话。”

翟狯突然转头仔细地看了看我:“虽然净月师父看起来容貌平平,在下却觉得师父只需往那儿一站,稍微张张口,自会有人将你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这恐怕不是在下的错觉吧?”

我对他突发此言感到意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脱妆,楚赦之的易容手法不比观沧澜差:“红颜枯骨,皮相虚妄,多谢施主肯定小僧的内涵。”

“到了,就是这间。”翟狯推开一扇门:“吴苇儿当时就住在这里。”

我的目光顺着翟狯的手指,略过房间南边最大的烟蓝色床褥,看向外间的那张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窄榻上。

“这间房里住过许多当时最当红的\\u0027老板\\u0027,吴苇儿服侍的是一名叫毕罗衣的花衫,少爷很喜欢毕罗衣,毕罗衣在翟府里住的时间也最长。”翟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毕罗衣不喜欢叫年纪长的人服侍,当初也是为了满足他的要求才会招募吴苇儿这样的短工。因为只需要伺候毕罗衣一个人,所以吴苇儿平时就睡在这里方便招呼,毕罗衣出去接戏的时候可以回家。”

我走向床边的黄梨木梳妆台,征得翟狯同意后随手翻了两下:“吴苇儿被撵出府时,毕罗衣在哪儿?”

翟狯道:“出去接戏了。”

“吴苇儿没回家?”我趁着翟狯不注意,将一枚最不起眼的簪子揣进袖子里——查案时的顺手牵羊怎么能算偷呢?

“家里怎么会允许她穿的妖妖娆娆地?在翟府还轻松些,毕罗衣把她当半个弟子,教了她不少……不然她也不会有胆子跟少爷厮混了。”翟狯似是冷笑一声:“那样的短工等闲是见不着少爷的,因为少爷找毕罗衣也只是听戏。他们两个初时云雨,便是因为吴苇儿趁毕罗衣不在穿着戏服在台上唱了几句,被喝醉了的少爷认成了平日里厮混的优伶……她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哄好了,如果不是偶然被老爷发现撵回家去,恐怕等到肚子稍微显怀,她就能被抬进来做正经姨太太了。”

我微微皱眉,听出了些不对:“翟管事,既然翟祎平时就会与一些优伶厮混到床上去,为什么他找毕罗衣却只是听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