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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小胖墩曹平收了楚赦之的“好处”,立刻把自己的先生卖了,带着楚赦之直接拍门:“欸,门没锁啊,我带你直接进去吧。”

楚赦之一边说着“这不好吧”一边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一进门,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小曹平捏着鼻子对楚赦之道:“先生又喝酒了,你大概是问不了话了,但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不能把我的糖葫芦要回去。”

楚赦之被小孩子的谨慎弄的哭笑不得,目光在那根已经被吃了半根上面还沾着口水的糖葫芦:“这是当然,说好的给你就是你的,不过……”

楚赦之在不大的院子里环视一圈,发现了地上有许多被团成一团的宣纸,因它们被团起来的时候墨迹还未干,展开后上面的图案早就模糊地看不清了,再加上作者糟糕的画技加成,楚赦之把脑子挠破都猜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你知道这张纸上画的是什么吗?”

曹平随意瞟了一眼:“你问这个啊,这个可是先生的秘密,我不能随便透露的……除非你加钱。”

楚赦之:……现在的孩子,这么精明的吗?

“曹平大老板,”楚赦之最清楚怎么对付这种孩子了,他整了整领子,摆出正式交易的样子蹲在曹平面前和他平视:“交易讲究公平,加钱可以,但我得到的答案必须是准确的,不然我有权追回我的糖葫芦。”

认为自己得到了大人平等的尊重的曹平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们曹家绝不做缺斤少两的生意,五根糖葫芦,他喜欢用什么姿势拉屎我都告诉你!”

虽然并不想知道曹平的夫子方便时的姿势,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楚赦之还是用四根糖葫芦的代价和曹平达成合约,同时心中做下了决定——将来自己找徒弟绝对不能找这种令人哄堂大孝的。

“我们灵偶镇一共有两个读书人,一个是村南的张老秀才,一个就是我先生,他在城里念过几年书,可惜迷上了一个戏子,耽误了好时候,家里再供不起他读书,他就回来当账房先生,也偶尔给人写写戏本子。”曹平给楚赦之找出了一个四不像的木雕娃娃:“那纸上画的就是他喜欢了好多年的戏子,他不止画,而且还跟人学木雕想把那个人雕出来呢!可惜他技术太差,我都快学会了,他还只能雕成这样。”

楚赦之若有所思:“你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唱戏人叫什么吗?”

曹平想了半天:“他只有说醉话的时候会提到那个人,而且醉醺醺地根本听不清楚发音,好像叫……老姨!”

老姨?楚赦之满头黑线,恐怕是……罗衣吧?毕罗衣,翟狯的述词中吴苇儿服侍的那个角儿——倒是连上了。

他的视线移到堂屋里酒气熏天的男人,确实不是装醉:“他经常喝醉吗?”

“这么说吧,要是他不喜欢喝酒,就不会答应我爹教我读书了。”曹平道:“喝酒要有下酒菜,平时不好卖出去的猪下水就被我爹拿来给他当束修。他每隔几天就要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喝多了就说\\u0027老姨老姨你在哪儿\\u0027之类的话,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他在找他老姨呢!”

经常喝醉,偏偏尤辉被杀的那天没喝醉,还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楚赦之微微皱眉:“你之前说,最早去尤宅发现不对的就是他和你爹?那天晚上除了唱戏声,你有听见别的什么声音吗?”

曹平翻了个白眼:“我娘最爱骂我的一句就是\\u0027睡的跟死猪一样\\u0027,实在是我家跟尤家离得太近了我才被唱戏声吵醒。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尤辉在唱戏。我爹那个暴脾气,本来一下子就想冲过去教训他的,被先生拦住了。先生说尤辉那种假娘们儿心眼最小,又有背景,沾上就是一身腥。”

“所以说,尤辉也会唱戏。”这个烂醉的男人身上一定有问题,但在曹平面前,楚赦之没有表现出分毫怀疑:“你们好像都不是很喜欢尤辉?”

曹平想了想,诚实道:“其实我觉得还行,虽然他看不上我们,我们镇上的人也都看不上他,但他有钱,买肉很大方。别人都是逢年过节才买一点,但他只要有客人上门就会买很多。”说到这里,曹平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糟了,说多了,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跟你讲的。”

楚赦之突然福至心灵:“他的客人……是翟家的人,对吗?”

曹平瞪圆了自己的小眼睛:“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外乡人吗?”

楚赦之但笑不语。

“……好吧,你说的对。”曹平现在的年龄还处理不了太复杂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他是翟家买的兔爷儿,但没人敢当面嘲讽他,顶多也就是背后说说。”

“我先生说过一句话,无知浅薄的人不敢惹光明正大张开腿的妓子,洁身自好却长着一张好脸的却常被人骂作荡妇,尤辉就是前一种。”曹平咬了一口糖葫芦,嘴里含混不清道:“做正经营生的一年都吃不了几回肉,卖屁股的想吃就顿顿有,大家瞧不起他又都羡慕他——我也挺羡慕的。”

楚赦之有些意外曹平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这夫子……见解倒有几分不俗。”

“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曹平小眼睛眨巴眨巴:“但我先生肯定不是凶手,他虽然瞧不起尤辉,总说尤辉唱的根本不是戏,但是他肯定不是凶手——他连鸡都要拿来找我爹杀,不会杀人的。”

楚赦之笑了,虽然这小孩嘴上对夫子万分嫌弃,看起来卖自己先生卖的也毫不犹豫,实则心里还是向着自己人的:“我知道。”

得到楚赦之许诺的糖葫芦,曹平向楚赦之招招手,示意他蹲下。

曹平在楚赦之耳边小小声道:“我先生以前有个笔名叫桃林客,不要告诉别人……还有,翟家都不是好东西。”

楚赦之和曹平告别后,在快要打烊的人偶摊上找到了我,我和人偶摊的老板相谈甚欢,已经在他的指导下简单雕出了一个人偶的轮廓。

“快入秋了,夜里风凉,怎么一直在这里等着?”楚赦之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我披着,沉水香的气息霎时将我彻底笼罩。

和人偶摊老板告别后,我与楚赦之并肩走着:“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没有发现吗,他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更轻松,对我却有点警惕。”

楚赦之想到什么,突然忍不住笑了:“那肯定是因为你跟心怀鬼胎之人演太久了,还没缓过来。”

我撇撇嘴,不计较他话中的揶揄之意:“你知道灵偶镇为什么叫灵偶镇吗?”

楚赦之表示洗耳恭听:“为什么?”

“灵偶镇本来叫鹭淳村,后来长青湖一带戏曲文化繁盛起来,鹭淳村深受影响,有个人竟然做出了能够自己唱戏的人偶,引得周围城镇和途经此地的路人争相观看。”我回想起人偶摊老板的介绍,可惜道:“不过那样的人偶只做出了一个,人偶的制作者病逝后,那个人偶也不知去向。不过这刺激了其他手工匠人,虽然再也没做出会自己唱戏的人偶,但人偶的制作工艺也越来越成熟精美,能力最佳的工匠做出来的人偶栩栩如生,这里便渐渐有了一种说法——最精美的人偶甚至能封存灵魂。”

楚赦之猛然想到自己从尤辉肚子里取出的那个惟妙惟肖,看起来马上就要活过来的人偶,头疼道:“我倒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吓人……我从小就不喜欢人偶,做的越逼真我越想离它远点。所以鹭淳村还因为这个原因改了名字?”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人都有猎奇心,你觉得对于行商来说,是鹭淳村吸引人还是灵偶村吸引人?哦对,自从改名灵偶村后,这儿的百姓也渐渐富庶起来,虽然只有村的规模,却比一般的镇子还繁华,所以大家就都开始叫它灵偶镇。”

我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人偶摊老板送我的人偶:“没完呢,这儿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长青湖每年打戏台活动的优胜都有让灵偶镇最厉害的人偶师按照自己的模样做一个人偶的权利,十几年前,有一个名震一时的花衫蝉联了整整五年的打戏台优胜,他的名字是——毕罗衣。”

楚赦之也是个戏曲盲人:“花衫是什么,我只听过花旦。”

“我刚刚问过了,花衫是综合青衣、花旦、刀马旦的艺术特点发展而成的新的旦角类型,也是这位毕罗衣开创的先河。”我将自己打听来的尽数分享给楚赦之:“他融合了青衣沉静端庄的风格、花旦活泼灵巧的表演、刀马旦的武打工架,创作出一种唱、念、做、打并重的旦角行当。有句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位毕罗衣,无疑就是戏曲中的状元。”

“然而奇怪的是,忽然有一天,这位戏曲大师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谁也找不到他了。”我唇边的笑意逐渐冷然:“你猜,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失去了行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