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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听说了吗?又有人看到了会自己唱戏的人偶!”

“什么!那不是罗......他们家不早就死光了吗?”

“正是因为死光了!你想,当年他们死得多惨啊!特别是......可不得有怨气吗?”

“这么说,难道之前死的那两个人也是......”

“我猜就是!你们想啊,一个死前唱戏的声音大家都听到了,一个被按死在湖里,是不是都死得很诡异?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凶手就是鬼!”

“那鬼做什么要杀他们俩啊?罗家没的时候,程历也没多大点吧?”

“鬼杀人要什么原因,想杀就杀了,晚上不睡觉都可能是杀人原因呢!”

“啊呀,谁晚上还不起个夜呢!你这么说也太吓人了,大白天的听着都瘆得慌!可别瞎讲,我们这儿有龙神庇佑,妖邪不侵的!”

“龙神庇佑?对啊,最近这么不消停,不会是因为今年的戏台上有人唱了阴戏,毁了龙神祭吧!”

“不止呢!我阿奶跟我讲,当年那罗二娘被绑上祭台的时候宁死不肯,最后自己把自己肚子给划烂了来诅咒龙神,我听外来的大师说那是最损龙神修为的,也许从那个时候,龙神就开始压不住‘新娘’了。”

“除了罗二娘,以前还有许多献了龙神的‘新娘’,那么多怨气加在一起,今年的打戏台又被毁了......我的三清道祖太上老君,这长青湖还能住了吗?下一个别要轮到我们家了吧!”

一边浣衣一边讨论闲话的女人面面相觑,俱是一脸后怕,商量着什么时间一起出去避避风头,或是到城里找个道观寺庙拜拜,求些护身符,没有发现身后的芦苇荡中,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地听了很久才离开。

————————————

婺城是个三面邻水的大城市,与我之前去过的凉州城和宣城相比又是另一种风光。满大街随处可见戏馆茶楼,而规模最大的戏馆无疑就是位于城南的祥云班。

“哟,两位客官瞧着眼生,来我们这儿坐坐吧,我们祥云班刚排了新戏,您二位去瞧瞧入不入眼也好呀!”

身段窈窕的娘子看到我和楚赦之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虽然看到我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但她迎客的经验何其多,眼睛往后一扫,发现我二人身后跟着几名家丁便知道不是常人,反应极快地迎上来,半迎半推地把我们送了进去,安排了前两排的座位,麻利地叫人上茶。

“客官来得巧,今日是这出新戏第一次演,您二位若是有什么好意见提给班主听,班主觉得好,我们还送一碟点心。”

楚赦之笑道:“那敢情好,我可要好好听听,这出戏叫什么?”

娘子掩唇一笑:“这出戏名叫——《四换头》。”

随着她的介绍,一个个扮相精致的俳优先后上台,丝竹声响起,这场戏正式开演。

“清明时候,才子佳人醉玉楼。纷々花柳飘々襟?。行歌载酒,花老人依旧。”

不用细看便看得出来,这祥云班财力丰厚,无论是主角还是旁边打扇的戏童,个个戏服做工都精细美丽,色泽鲜艳,脸也画的粉雕玉琢,许是为了模仿水乡的柔,他们身上垂下许多碧色的长飘带,鼓声一响,戏词一唱,那飘带随着他们步履间带起的风“呼”地向四面八方飞起来,仿佛要飞出戏台,颇为壮观。

“西湖烟岸,莲荡风生六月寒。邻船歌板,诗囊文翰,醉余兴阑。悲有限,欢无限。”

“江湖豪迈,为惜黄花归去来。名无言责,身无俗债,任家私匾窄,但醉里乾坤大。冲寒乘骑,信步孤山,为访梅溪桥流水云林斜日,三花五蕊,漏泄了春消息——”

楚赦之虽然跟那个娘子说要好好听戏,实际却并不太能听得懂这咿咿呀呀的调,跟我咬耳朵:“你不是答应翟汜了吗?我们就这么扔下翟祎是不是不太好?”

我眉头一挑,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不是他自己走的吗?我们只是客人,他自己不愿意跟我们一起,我还能绑着他跟我一起不成?”

楚赦之差点笑出声来:“我看他分明是被你气走的。”

来婺城的路上同坐一艘船,那翟祎大概是得了嘱咐,不情不愿地过来给楚赦之道了声谢,言语间暗指他是为了翟家的钱才救人的,被我当即阴阳怪气地一通好怼,气得他一下船就直接甩开我们带着大半的家丁跑了,且严词拒绝跟我们一起走,称我是翟狯派来杀他的人,任家丁们怎么劝都不听,最后只得分了两拨,一拨跟着翟祎,一拨看着我和楚赦之。

“别忘了长青湖下大雾那天的唱戏人,”楚赦之语气微微严肃起来:“那虽然是翟狯安排的,但他不是交代了,那人针对的不是翟祎,而是翟汜吗?”

“那个唱戏人可不是从灵偶镇那边出来的,如果他还有同伙,那么翟祎到了婺城也未必安全。”

“要的就是他不安全,他安全了,婺城这么大,我们上哪儿去找人呢?”我往嘴里扔了一个果子:“翟府的家丁在普通人里也不是吃白饭的,保他一时半会儿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那副蠢样我实在看得腻味,那种人不好好吓一吓,总是不老实的。”

楚赦之叹了口气:“你说服我了。”他也不想和小九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个不讨喜的人在那儿杵着。

台上的花旦唱:“两叶眉头,怎锁相思万种愁。从它别后,无心挑绣。这般证候,天知道和天瘦!”

“从它别后,满眼风光总是愁。实心儿有,须索禁受......牵肠阁肚,一自别来信也无,多情何处,交人思虑。凭阑伫,目空望断遥天暮。”

“戏我听不出有多好,词写的倒不赖。”楚赦之在我耳边低声道:“词人像是为情所伤,有感而发呢。”

我点头表示认同:“想知道谁写的词,直接问不就好了?”说罢就招来刚才的娘子来问写着戏词的作者。

娘子说道:“这位师父有所不知,这写戏的先生们一向只以笔名示人,真名我们是不知道的。若您不介意,我去给您问问那个先生的笔名?”

我温言谢过,递上一串以前自己磨的佛珠:“有劳施主。”

楚赦之看着那娘子把我送的佛珠戴在了手上,不禁撇嘴:“我也要。”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珠子是我以前在白龙寺闲来无事磨的,每个来住宿的香客都有,但给你的扇子却是独一无二的,这醋你也要吃?怎么不干脆泡在醋坛子得了?”

就在我们斗嘴时,那娘子已经问完回来了。我给的虽不是什么明贵东西,但娘子得了礼物也很欢喜,爽快地将打听到的事告诉了我:“这位先生的笔名叫桃林客,他的戏词前些年不出名,这些年却写的越发好了,我们祥云班之前就买下了好几首,《四换头》已经是改的第三首了。您若喜欢,我叫人把之前的也抄一份给您。”

“桃林客?”楚赦之猛然想到曹平悄悄告诉自己的事——曹平的先生的笔名不就叫桃林客吗?

“你是说,桃林客便是曹平的师傅?那他这些感悲伤秋的词,很有可能是写给毕罗衣的了?”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尤辉尸体的人之一,你觉得如果毕罗衣没死的话,会不会联系他呢?”

楚赦之翻着“桃林客”这些年写的词,摇头:“我觉得没有。”

“如果他知道毕罗衣没死,词就不会一直这么哀怨了。”楚赦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当时确实想问他来着,但他醉的太死,我又不好当着小曹平的面直接把他弄醒,后面又发现了别的事,一时就把他给忘了。”

我们说着话,戏已经唱到了最后一折:“——东墙花月,说不的满腹离愁诉与谁?言盟说誓,岂信闲人讲是非。忘飧失寐,形骸憔悴。猛然间想起,落得声长吁气,佳人薄命,懊恼东君忒世情。风流心性愁成病。知他是怎生,不住口提名姓。”

琴声切切,泫然欲泣,余音绕梁,下面一片喝彩,我和楚赦之也应景地鼓起掌来,却也有不给面子的,台下一个喝的醉醺醺地汉子猛的把盘子摔了:“唱的都什么啊!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跟梢子挠痒痒似的没个意趣,我要听《双赴梦》!我要看耍枪!纪晓棽呢!他奶奶的,毕罗衣没了,他纪晓棽成了角儿就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我们都不配听他唱两句了是不是!”

干这一行,台下闹场子的也不少见。刚才招待我们的娘子轻车熟路地去劝,没成想那醉汉并不买账,一掌将她挥倒,眼见着便要跌到刚打碎的一地冒着寒光的碎瓷上!

那娘子余光惊恐地瞥到即将倒下的地方,吓得整个人黯然失色:“啊!”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后背,使她免于一场血光之灾。

楚赦之一手揽住迎客娘子,一手将那醉汉的手腕牢牢固定在半空:“人生总有失意时,但兄台实在不该将气撒在比你弱的人身上,若你仍然烦闷,不如在下陪你过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