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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凌朝一进门,就看到杜家人集体跪着,凌家人全都贴着墙根儿颤颤巍巍地站着……

他的老娘披头散发地跪坐在一旁,哭天抢地的大喊,“救命哪!杀人啦……”

一见凌朝,凌老太立刻像杀猪似的疯狂嚎叫了起来,“儿啊!儿啊……你怎么才来啊你娘差点儿就死了哇……”

除此之外,还有一众身强力壮倒在地上呻吟的便衣大兵们。

凌朝面色铁青。

一时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往日所有的从容不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程璞和气地说道:“凌副市长对吗?来……过来坐坐吧。”

凌朝木然走了过去,又呆愣愣地坐下了。

程璞笑眯眯问道:“凌副市长,那老太太自称是您母亲……这是真的吗?”

凌朝又木然看了母亲一眼。

原本凌老太都已经嚎到嗓子眼发干了,这会儿见首长真的追究起来,她又慌了,坐在地上开始了哭天抢地,“老天爷啊!我年纪轻轻守了寡,一个人做牛做马地养大了孩子……现在儿子出息了,当高官了他就不要我这个老娘了啊……”

凌朝颓然点头,“是的程首长,她确实是我的母亲。”

此时他已是心灰意冷。

他知道,他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确实,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才养大了他和弟弟们……可他在有能力以后,也很努力的反哺了啊!

结果却是,家人们倚仗着他努力争取回来的前程,狐假虎威、为非作歹。

现在——

那就尘归尘、土归土吧!

程璞笑道:“凌副市长的母亲……今年七十多了吧?精神真好。”

凌朝臊红了脸。

他再也听不下去,站起身对程璞说道:“程首长,我、我对不起您……我会尽快递交辞呈,早日辞掉公职,然后带母亲回乡去。”

“母亲养育我长大,现在她老了,我应当回乡下老家去奉养她。”凌朝说道。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杜家人、凌家人全都惊呆了!

凌老太连嚎哭都忘了。

半晌,凌老太尖叫,“什么?凌朝!!!你说什么?你、你要辞官?我不同意!绝不同意!我告诉你凌朝!你要敢辞官,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凌朝没理会老娘,只是朝着三位大佬里最好说话的程璞鞠了一躬,说道:“程首长,还请您包涵,目前不管是我妈、还是任何一个我的亲戚,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我都没有能力兜底了……如果他们犯了法,那就绳之以众,让他们接受法律的严惩吧。”

“我、我先走了,这就回去写辞呈,还得在辞职之前把婚也离了……我爱人嫁给我十八年,就受了十八年的委屈,我不能再连累她了。”说着,凌朝黯然离开。

杜寿志一家急忙追了上去,“岳父,岳父您冷静一点啊!”

凌朝看了杜寿志一眼,说道:“寿志,爸爸会留给你和琳灵一些钱,以后琳灵就交给你了。你也别太惯着她,就像你岳母一直惯着我,最终只会害了她自己一样。”

杜寿志呆若木鸡。

凌家人也赶紧从屋里追了出来纷纷叫嚷道:

“哥!哥你是开玩笑的吧!”

“是啊哥,别开这种玩笑,怪吓人的!”

“儿子啊你是不是疯了?你好不容易才从小山沟里走出来当上了首都的副市长,凭什么说走就走?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你辞职!”

“堂哥你不能辞职啊你是我们凌家的骄傲啊!”

凌朝恍若未闻。

他无视众人,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凌老太故技重施,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啊!我儿子忘恩负义啊!他丢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不管啊……”

以前,她的儿子最怕这一招了。

只要她流露出一丁点想在人前大闹的苗头,他立马第一时间向她妥协。

可今天……

她闹了那么多次,儿子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拦着她、哄着她?

转眼间,凌朝都已经走远了。

凌老太呆了一呆,终于觉得不妙,只好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追了去……

后来——

听说凌朝果然和妻子陈雨琼离了婚。

陈雨琼也在体制内,离婚后申请了调离,没再呆在京城了。

而凌朝把自己的个人财产一分为二,一半给前妻陈雨琼,一半给女儿凌琳灵,他则身无分文地回了老家,靠挖点儿野菜、种地为生。

凌朝回去了,他的兄弟、堂兄弟,连着他的老娘也只好跟着一块儿回去了。

而凌朝离开后,身体孱弱的凌琳灵一下子就坚强了起来,每天认真上班,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荒唐,一天到晚找男人了;她的丈夫杜承志呢,被开除了公职,后来找了一份搬煤的临时工,或者干些其他的力气活,两口子居然也没离婚……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却说宁不渡一大家子也进入了三零九包间。

等到凌朝一家子离开后——

包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宁家人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佟思雅。

宁老夫人率先倒抽一口凉气,抚住了自己的心口。

宁舟晚过来,扶着母亲走到佟思雅跟前,说道:“妈,她就是佟思雅……您看看,是不是和妹妹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儿?”

宁老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佟思雅。

周敬山的警卫员打电话让她和宁不渡来国营饭店,说这儿有个姑娘长得特别像她已逝女儿宁归晚,甚至还让她带上宁归晚从小到大的照片过来……

宁老夫人还在想,能有多像呢?

坐着专车赶往国营饭店时,宁老夫人又把女儿的照片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眼里心里,已然装满了对心爱小女儿的疼爱、怜惜与遗憾。

现在——

宁老夫人看着眼前温柔沉静的美丽姑娘,不自觉就伸出手,抱住佟思雅,说道:“归晚!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犟?你从小就娇生惯养着长大……怎么能一个人呆在雪城呢?”

“儿啊,这次回来了就再别走了!鹏骏打完仗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呆在雪城吃不好睡不好的,要是鹏骏回来看到你瘦了,他心里也不好想……”

“你要听妈的话!也别拖鹏骏的后腿,知道吗?”宁老夫人含泪说道。

屋里一片寂静。

看样子,宁老夫人又犯糊涂了。

自从四年前宁归晚病重离世后,宁老夫人过于悲伤,就时不时地精神恍惚……

这会儿见了与宁归晚形似又神似的佟思雅,老人下意识就以为回到了过去,宁归晚为了等程鹏骏而执意守在雪城的那段时光。

一说起程鹏骏,程璞的眼圈儿又红了。

佟思雅看着宁老夫人眼里的慈爱,听着宁老夫人说的话,明白过来……老人可能是有点儿糊涂了。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

毕竟,她也不是宁归晚的什么人,跟宁家也没什么关系。

可能只是因为巧合,她才和宁归晚长得很像的。

这时,宁不渡盯着佟思雅看了好半天以后,终于开了口,“小姑娘,你……”

周敬山性格急躁,直接夺过佟思雅的话,把佟思雅的身世又说了一遍。

宁不渡听了,思忖片刻,说道:“那有没有可能……当时归晚在雪城听说了鹏骏的事儿以后,因为心里焦急,还真坐车坐反了方向,去了千里之外的竹县呢?”

“要不然,怎么解释鹏骏出事以后,她消失了一个月才赶到边境的呢?”

宁舟晚再次搬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爸,按说归晚知道了鹏骏的情况以后,应该是焦急地不得了,一心赶往边境才对。如果她坐车坐反了方向,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坐车回来呢?”

宁不渡又说道:“那如果归晚当时坐错了车以后,遇上了什么事,让她不得不停留的呢?”

说着,宁不渡又看了佟思雅一眼,对宁舟晚说道:“就比如说,归晚坐火车坐错了方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竹县,又正好那时候肚里胎儿的情况不太好。她不得已住进医院保胎,后来又发生了意外呢?”

宁舟晚说道:“那她就不能打个电话回来吗?”

宁不渡问佟思雅,“孩子,你说的那个竹县妇幼保健所里,有电话吗?”

佟思雅摇头,“竹县是个很贫困的县,条件不太好。直到现在,电话也是个稀罕物。想打电话,只能去邮政局,还必须得有介绍信才能打。”

宁舟晚愣住。

宁舟晚眼里又燃起了希冀的光,“那……还是有可能的,对吗?”说着,宁舟晚又看向了佟思雅。

宁不渡对佟思雅说道:“孩子,你再好好想一想……你知道的所有细节。”

也不知为什么,佟思雅的眼泪哗哗地淌。

她努力回想各种细节。

现在她心情激湃,情绪饱涨,脑子也有些混乱,根本毫无逻辑可言,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些颠三倒四。

但大家都很认真的听。

于是,佟思雅告诉大家:

“当时在妇幼保健院里生孩子的,据说一共有三个产妇,一个是方岭村的田秀英,一个是平县的徐兰姣,还有一个,就是姓宁的产妇。但姓宁的产妇只留下了一个姓氏,连名字都没有,籍贯、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都没有,所以公安根本没办调查她。”

“根据当时接生的护士所说,宁姓产妇生下了一个死婴……”

“由于护士的工作疏忽,她可能是把田秀英和徐兰姣的孩子给换掉了……”

“啊对了,三个产妇同一天晚上生产时,由于当时是深夜,她们都没有家属陪伴,只有护士一个人照顾她们仨。”

“但是,当时田秀英的大女儿佟大春也在,当时她已经七八岁大了,应该懂事了……”

“不过——”

跟着,佟思雅又把和佟大春结仇、因为佟大春想要抢走小老虎……最后锒铛入狱一事说了。

这下子可不得了,长辈们立刻七嘴八舌地问起佟思雅在童厂长家过得怎么样、以及到了方岭村以后佟铁牛一家对她怎么样……

佟思雅陷入沉默。

不想说,是因为……真的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既痛苦又难堪,像是要把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活活撕开了给人看似的。

再说了,在场的都是大佬,她要真把以前的事说了,怎么看都有种……希望他们为她报仇似的。

转念一想,童家人怎么对她的,本来就是既定事实。

于是佟思雅一五一十地说了:

——童氏夫妇生养了三儿一女,但并不因为佟思雅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就得到了父母哥哥们的宠爱。

相反,她就像个小保姆一样,一天到晚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父母哥哥们,不但要做所有的家务,还要挖空心思搞副业挣钱供养一大家子。

佟思雅与童氏夫妇的决裂,始于童承志为了自己的前程,希望她能嫁给同厂子弟、没有生育能力的李成皓。

佟思雅不同意,后来发生“抱错”一事,童氏夫妇就威胁她说,不嫁李成皓就下乡插队去。

最终佟思雅选择了下乡。

佟思雅说得很简单。

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她也只选了几件比较有代表性的说了……

这些事,她甚至没有告诉靳野。

而落在众人耳里,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怜爱与心痛。

靳野尤其。

他一手抱着小豹子,一手紧紧地握住了佟思雅的手,眼里盛满了难受与怜惜。

邱姿嘴快,已经生气地叫嚷了起来,“哪有人这样啊!明明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不宠着惯着也就算了,怎么还当人是保姆?”

“可别说什么乡下人重男轻女的话!童承志是厂长,那一家子也都是读过书的有文化的城里人!不该这样磋磨女儿的!”

“除非——”

邱姿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啊,这童承志两口子根本就知道,你不是他俩的亲生女儿,才会这样毫无心理负担的使唤你!”

佟思雅咬住了下唇。

她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呢?

可“抱错”一事,很明显对童承志徐兰姣、对佟铁牛田秀英两家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事,他们保持了可耻又诡异的一致,并且不愿说出真相。

现在她也很想知道,当然在竹县妇幼保健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不渡皱眉沉默了许久,吩咐自己的长孙,“聿桢,宁城童家的事儿交给你去办,明天你就出发,早点儿弄清楚了,咱们心里也安。”

宁聿桢看了看佟思雅,点点头。

程璞对张鹤说道:“你上平县去,先找佟大春,问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再去方岭村调查一下田秀英……”

周敬山也对长孙周少川说道:“少岳最近有事儿走不开,你把手头事儿放一放,明天去一趟竹县。先上派出所调一下当年换子案的卷宗,再上妇幼保健院去实地调查一下。”

周少川也连连点头。

男人们在这边儿安排工作,女人们在那一边已经聊了起来。

周老夫人,周家的两位婶子,三位姨母,两位嫂子和四五个表姐妹;宁老夫人,宁家的两位婶子和两位嫂子们已经把佟思雅一家四口围在中间,热络地聊起天来。

先前大家问起佟思雅的童年……

大家看出来了、也听出来了,佟思雅的童年真的不怎么美好。

这会儿大家就问起佟思雅,她和靳野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来到京城的……

这些年和靳野呆在一块儿的时光,佟思雅还是很享受的。

她笑眯眯地告诉大家,她和靳野留在方岭村的老房子有多好看,靳野打猎有多厉害,靳野是怎么当上工农兵学员的……

她也兴高采烈地告诉大家,她是怎么在下乡插队、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保持着高强度的学习,才能把当时看似毫无用处的鹅语、鹰语练习好,跟着靳野来到京城之后才能靠着这两门外语技能找到工作的……

女眷们全都愉悦欢欣地看着佟思雅。

年长一些的,觉得佟思雅就是个活脱脱的宁归晚的翻版。

可宁归晚是忧郁的、悲伤的。

眼前这姑娘却是活力四射的、积极向上的,怎么能让人看了不开心、不快活呢?

年轻一些的,则觉得佟思雅从一个受尽虐待的小可怜,到为拒婚愤而下乡,结果得遇良缘,最终靠着自强不息的努力与学习……

她不单自己很上进,也拓宽了丈夫的视野,带着丈夫一块儿上进,最终拼博到现有的这份体面的铁饭碗工作。

一时间,大家围着佟思雅叽叽喳喳的,这个笑、那个闹,气氛融洽又和谐。

对于佟思雅来说,她是头一回感受到这个庞大家庭的温暖。

心里羡慕得不行,也有些微微的难受。

这么好的家庭氛围,谁不想拥有?

诶,算了。

以后她好好经营她和靳野的小家,再多生几个可爱又健康的孩子,终有一天,她和靳野的家,也会一样热闹又温馨的!

这时,外头突然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歇斯底里的女人声音:“一凡哥!你这个骗子!你明明答应过我,不让佟思雅见到我爷爷的!你怎么能这样?”

莫一凡无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程忆昔,我是答应过你,只要你好好说话,不要再要生要死的,我今天就不过来见程首长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