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慕晏殊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许婉应声：“慕公子……”
她并未进去，看了眼高允淮，他并未说话，只是上前用火钳翻动了一下烧得灰白的木炭，又添了块新炭进去，一贯的沉默寡言。
许婉心里嘀咕：不说话，那就是让我进去？
许婉迟疑着走上前，掀开布帘，只见慕晏殊身着一袭黑狐翻毛大氅端坐在暖炕床榻上的小桌前，借着明亮的烛灯光辉，手里还翻看着眼前的几封信纸，神色似在沉思，他的左手边摆立着一把黑镶宝剑。
许婉心里还犯嘀咕，他们来这干什么？方才叫她进来，现在又没人理她，心中一时尴尬，笑道：“慕公子你也来参禅啊？！”
慕晏殊这才抬起头，看了眼许婉，抬手淡淡道：“坐。”
许婉闻言脸上越发有些懵然，叫她进来，有事说事不就行了，干嘛还让坐得那么近？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太好吧？唉，罢了，来都来了，她略坐坐待会就溜。
许婉心里纠结一番，便大大方方上前坐在他对面，静静等着他开口，打算着等他随便说个话题聊两句就走。
少顷，那人还是不说话。
许婉忍不住转头瞟了几眼慕晏殊，只见他眉心微微蹙着在认真地看着桌前的信纸，眼睛虽然盯着面前的信纸，可思绪却已经穿透过了面前的纸张，神游到了更深处。
屋内此时烛火摇曳，昏花的光辉照映在他如画而又凌厉的脸庞上，许婉直愣愣看着他的神颜，大脑逐渐空白，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控制着减弱了几分。
倏忽间，他目光一厉，抬眼盯着许婉，与她视线交汇。
许婉脸上一愣，瞳孔瞬间收缩，惊讶于自己的“偷看”被人发现了，老脸一红，心虚般地赶忙将自己视线转向别处，不自然地摸了下耳边的发丝，装作若无其事。
“我发现……你似乎很爱偷看我。”
慕晏殊这话说得有些玩味，看似轻佻，实则语气平静淡然，叫人瞧不出喜怒来。
“我，”看看怎么了，长得帅还不让人看了，“你怎么会在这？”你都不回答我，凭什么要我回答你。
许婉反将一军！
“我上山不为参禅。”慕晏殊语气平静，音色低沉，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却不吐露自己到此的目的。
“哦。”许婉点点头，心中直纳闷，又抬眼看他，疑惑道：“那你在此处……看风景？”
难得是和她一样，晚上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不应该吧，哪有人会这么无聊？
除了她……
慕晏殊嘴角微微一笑，问道：“风景你都看完了，感觉如何？”
“还，还不错，”许婉心里猜测着难道他刚才一直在外边盯着自己？不，也可能是高允淮告诉他的，想了想，还是认真地清声答道，“此时山中万籁俱寂，梅花暗香浮动，灯火阑珊，美景很是醉人。”
许婉搓了搓手心，方才在外边吹了好一阵冷风，此时房中虽有火炉，但离她较远，现下手中又渐渐有了冰凉之意。她转头看向慕晏殊，仿佛他并不觉得此时山中寒冷，好像只有她一人不耐寒。
“你，”许婉犹豫再三，“你找我有事吗？”
到底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没有的话，她可要回去了，外头实在有些寒冷，此时十分想念厢房里的小火炉。
慕晏殊目光深邃，看向她的目光意味不明，沉默了一会，淡然道：“没有。”
许婉脸上一时有些尴尬，心里越发感觉到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她永远都猜不到慕晏殊的心思，罢了。她只好对他客气地笑了笑，应声道：“好。”
那以前的交易也不算数了？还有借她的那些钱，也不用还啦？
见他无言，自己心里居然还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感。
她垂下眼来，不经意间目光扫了下桌上的信纸，上面写着的什么昭德公主，什么胆大妄为的……
“你认识昭德公主？”许婉好奇问道。
慕晏殊目光立即扫了下桌上的信纸，笑着低声问道：“你不是不识字吗？”
他没料到许婉识字，难道她从前说不识字是骗人的？现在竟然还看了他的机密书信，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许婉感受到他目光里存在的几分不悦和威胁，急忙开口解释道：“我，前不久学了一些……”
慕晏殊一直在做一些与昭德公主凌霜槿相关的事，排舞剧、调卷宗……他究竟有何目的？
凌霜槿这个人物并未在小说中出现过，她只知道男配凌之憬，猜测他应该是昭德公主的侄儿，毕竟他们同为一族，贵为靖国皇室。
思及此，她倏尔开口道：“你知道凌之憬吗？”
慕晏殊眼底目光一闪，脸上并未出现有何变化，冷静地直视着她好奇打量的目光，回道：“不知。”
许婉的情绪瞬间有些落寞，轻叹了一口气。
慕晏殊对她这番变化，感到有些好奇，漫不经心道：“听闻凌之憬是靖国的皇子……”
许婉“昂”了一声，不仅如此，他还是最后的人生赢家，做了皇帝，一代天骄，称霸天下。
“你似乎很了解此人？”慕晏殊问道。
“我是他粉丝。”许婉直言道，她的确是凌之憬的书粉，头号终极无敌“脑残粉”那种。
见慕晏殊直盯着自己，面带疑问，便问道：“怎么了？”
“何为粉丝？”
“就是，嗯……喜欢他！”许婉言语恳切，言简意赅，尽可能地解释得直白、通俗些。
慕晏殊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身子坐得稍稍往后，放松地仰直了些肩膀，笑了一声，不解道：“你并未与他相识，如何就喜欢上他了？”
许婉见他竟然嘲笑自己的爱好，直言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见面，只是……”
因为她看了小说，所以很欣赏这个人物，凌之憬可以成为自己的某一种精神寄托，欢喜和崇拜的对象……这些要怎么向他解释？
传闻？这个理由，好像听起来并不靠谱。
她就好像是爱上了一个虚无缥缈、并不真实存在的人，她真的很喜欢他，单纯的一种爱好，如同她喜欢喝水、喜欢发呆、喜欢睡觉，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地喜欢一个人，喜欢凌之憬这个人物设定。
可这种东西和情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自己的……
“罢了……总之，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像是心有灵犀、命中注定！”
慕晏殊嗤笑一声，他的确不能理解许婉这番言论，她这样的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倒像是痴人说梦。
许婉见他嗤笑自己，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心里琢磨着：既然慕晏殊听说过凌之憬，那他是否知道一些关于昭德公主凌霜槿的事，他到底一直在背后神神秘秘暗戳戳地捣鼓些什么？
虽说自己现在也不太可能跑到靖国去“追星”，因为咱没有这个条件，那多知道些关于凌之憬的事也是挺好的。
她便转过头去问慕晏殊：“那个，昭德公主是不是凌之憬的长辈？”
“是他姑姑。”慕晏殊低声道。
许婉“哦”了一声，没想到，小说世界里的人物关系如此错综复杂。凌霜槿已经死了，那凌之憬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许婉又暗自神伤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讨论八卦般地跟慕晏殊多嘴说起了自己此时心中的感受：“欸？你说，凌之憬他现在在干嘛呢？”
见慕晏殊不答，她也不觉得尴尬，接着说道：“我跟你说，上次那个老宫女和我说了是皇后害了凌霜槿，还说什么小公主也是皇后杀的，我当时就被吓了一跳……”
慕晏殊一愣，一把抓过许婉的肩，急切问道：“你说什么？”
许婉也是一惊，懵然重复着：“是皇后害的她们……”，她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肩膀一疼，瞪着眼睛看他，一边拿手扒拉他，让他放开自己的肩膀，一边挣扎道，“你，你放开！”
慕晏殊回神，立马松开她，怀疑地问道：“你从哪听来的？”
“掖庭，”许婉感到莫名，好端端的，他听人讲八卦还会听傻了，“上次去皇宫藏书阁不小心被公主抓到，还得罪了她，她命人把我关在掖庭里，我差点小命都没了！那些话，是掖庭里边有个疯疯癫癫的老宫女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此事当真？”慕晏殊狐疑问道。
许婉白他一眼，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事，还能有假？
“爱信不信。”
对了，上次帮他排戏时，他也明明答应过要负责保障自己的安危，怎么一被关进了掖庭，也不见他来看一眼自己？
哼，大话精，此人不可信也。
慕晏殊没空管许婉一副气气哼哼、不饶人的模样，他将桌上信纸一把拿起在掌心间揉碎，起身出了屋，随后扔在火盆里漠然看着信纸燃为灰烬，而他眉心间的忧愁越发蹙得深了。
许婉也跟着出来，看他这番行为，很是不解，但也没多问，慕晏殊看着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可不想多管旁人的闲事，自个上前将手凑在炭盆前烤烤火。
见暖和了不少，便打算告辞，回去晚了柔姐姐恐怕要担心她，四处来寻人了。
“慕公子，若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慕晏殊点头，摆手示意让高允淮送她出去。
刚出了屋门，天空一片阴暗，一转眼月亮彻底消失不见了，此时纯黑的夜幕下竟纷纷扬扬地落起了细细点点的洁白雪花。
“雪！？下雪了！”
许婉惊喜地呼叫起来，她伸手去接天空中飘落下来雪花。
雪花刚接触到许婉方才烤得温热粉透的掌心瞬间化作一小摊点滴雪水。
她激动得立即冲下台阶，在空旷的庭院欢呼雀跃，兴奋得直抬臂转圈，热情地迎接来自天空的礼物。
雪扑簌簌地不停地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像千万只白色蝴蝶在广袤的夜空下漫天起舞，那欢乐的身影又像柳絮、似扬花、如鹅毛，轻轻柔柔、纷纷扬扬地毫不客气地飘洒下来，悄悄落在屋檐上、瓦片上、头丝上、衣服上……
慕晏殊听到许婉方才的欢呼声也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海棠花纹红袍斗篷的小女子在庭中自在无束地蹦跳转圈，追扑雪花，欢快耀眼，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心境也变得平和、怡悦了几分。
在这白与红如此鲜明的强烈对比下，她竟丝毫不逊色于夜中雪景，整个静谧冷清的夜景竟因她而变得鲜活、明艳、活泼起来。
许婉见他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兴奋地清声道：“慕晏殊，下雪了！”
她幼稚地手捧着掌心里的朵朵雪花，抬起手给他看，自己接到了这么多，心底的愉悦之情喜不自胜。
慕晏殊见此，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似乎也被她明艳的笑容所感染，心情也变得有些欣喜。
万籁俱寂，唯有这山间，悄无声息地落了今年隆冬的第一场初雪。
许婉是南方人，很少能有机会见到如此大的初雪，心底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和高兴，喜形于色。
见慕晏殊遇此大雪也只是悄然一笑，高允淮还是一贯的冷面，只不过看向此景的目光带了些柔和。这主仆俩还真是主唱仆随，一个模子了刻出来的。
罢了，天色已晚，他们不能跟自己一样兴奋欢呼也不能勉强人家，便向他俩招招手说道：“我要走啦！拜拜！”
如此，许婉欢欢喜喜地一蹦一跳着出了门，一路闻着清冷纯净又醉人的腊梅花香，返回了寺中的客房。
姜柔柔在禅房内留了灯等着许婉，半天见她已是忧心如焚，见许婉平安归来才终于放下心来。
“阿婉，我还差了仆人去找你，你方才究竟是到哪儿去了？叫我好生担心你……”
“柔姐姐，实在抱歉。方才我去了寺院上边那块空观望山中夜景，一时贪看，便忘了时辰，实在对不住……”许婉不好意思地给姜柔柔赔罪道。
“原来如此，下次还得带上仆人，或者差人和我说一声，这荒山野岭的，还是怕你遇到危险。”姜柔柔担忧道。
许婉笑着安慰她，“你放心，我许婉定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姜柔柔被她搞怪的样子逗笑，“希望如此……但还是需得处处小心些才是。”
许婉点点头，说道：“嗯嗯，你说的是……外边还下雪了呢。”
“是啊，下雪了。明日恐怕会有积雪。”
两人说了好些闲话，洗漱完才迟迟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