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一进清山涧客栈的大门便看到大胡子方尧一个人坐里桌吃着汤面，她快步走上前，直接在他对面长凳上坐下。
“嘿嘿，方尧，吃早饭呢！”许婉笑着跟他打招呼。
方尧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将碗里的面捞干净，喝了口汤，又拿桌上的软纸擦了嘴，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许婉一愣，瞪着眼睛看着他眨了眨，期期艾艾道：“我……什么干嘛？我，我来看看你啊！干嘛老这么凶？”
方尧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昨日答应了要陪她过完下月生辰再走。他昨日在朝都城里闲逛了一天，无所事事，浑身不自在，心里越发想回自己山林了。
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必定是要做到！
可现下许婉为何又来缠着他这个乡民，不去找她的二皇子？
许婉看他脸色稍微和缓些，又接着说道：“我是怕你一个人在朝都城住不习惯，便来陪你解解闷。你别老是对人凶巴巴的，要么就不说话，你这般独特，谁会愿意跟你做朋友啊？就算有，迟早也会被你气跑了！”
方尧漫不经心道：“我天性如此，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需要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不会说好听的客套话，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你要不乐意听，大可以离我远一点！”
许婉叹了一口气，急声道：“我没有不乐意，这不是眼巴巴地来找你了嘛！再说，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到朝都城的，我自然要多关心关心你了，我们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患难与共的好朋友！”
方尧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讥讽道：“左不过救了你两次，是你命不该绝，阎罗殿也不敢收你，全靠你走运！还有，你为什么就这么相信我，认为我是个好人？”
“那当然！我慧眼识珠，你绝对是这天底下少有的大好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这般死乞白赖地缠着你，我相信女人的直觉和判断，自然也会相信你！”许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方尧绝对是个老实人，因为他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听到这般回答方尧微微颔首，满意道：“但愿如此……”
他也希望自己一直是个好人，活着无愧于天地，随心随性……
可人的直觉是会骗人的，善于伪装者亦是防不胜防。倘若他方尧是个地痞流氓、利己无赖，那许婉一路上也不知道要死了多少回。也是她命大，溺水不亡，又遇到自己……
许婉见他脸上终于有了平静的神色，借机问道：“方尧，你今日要做些什么？”
方尧一愣，他困在城里能做什么？
亦是疑惑地回望着许婉，只见她一脸坏笑，开口请求道：“嘿嘿嘿……方尧，你教我射箭吧！”
这是许婉想了好久才做出的决定。费力太大的兵器她使不了，武功本事更是没天赋，但为了以后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自己和他人，方尧的短箭便是她努力学习后可以操纵的兵器，也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你一女娃家学这干啥？”
他突然联想到许婉这一路上曾遇到过的歹徒危机……往后许婉还要在这帝都生活，普通人一旦牵扯上皇室，且不提尊荣，单是党派的利益斗争，便不知道要牺牲多少无辜人性命了，若她能学个一招半式来防身，或是有一技之长，将来再次遇到危险时也可有回旋之地。
想到这，方尧只好答应她，“那也行，总不能次次都指望别人来搭救你，人只能靠自己才立得住！”
许婉点头如捣蒜般回应道：“就是就是！”
方尧淡淡笑着看了她一眼，起身就要上楼去。
许婉在后头追问道：“诶？你干嘛去？”
“回房，取弓箭！”
两人在朝都城内转悠老半天，找到一处僻静空旷的地方练起了弓箭。
“双腿分开，腰杆挺直，肩颈放松，目不斜视，瞄准前方那棵大树……”方尧一面说，一面纠正着许婉的姿势，“不要犹豫，瞄准了便放！”
许婉早已瞄准了前方的目标，一听方尧一声令下说“放”，她拉紧了弓弩的手便立马撒开，可那箭压根没有飞出去几米远，直直地原地落下。
“……”
面对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二人顿时傻眼，愣了片刻后，还相互默契地对视一眼。
方尧心中现下已经对她的真实水平和天赋有了清楚明白的答案。
许婉脸上倒是有些心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个人的确是没有运动天赋。一来就出尽洋相，真让人怪难为情的，还好方尧话少，没有嘲笑她。
他弯下腰捡起那短箭，再次递给她，手把手教她怎样握弓，将弓凑到身前，眼睛微眯盯紧了前方目标，后胳膊慢慢使劲，连弓带箭一块往后拉，直到绷到弦的极限，已不能再拨动分毫时，“咻”地一声放箭。
利剑瞬间滑过空气，迅速而笔直地立即朝前方树木中断射去，须臾后，只见那箭已稳稳地插入厚实的树皮中，入木三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许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那箭便已经被方尧操控着射了出去，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不带犹豫。
她睁大眼睛，嘴巴微张。
方尧放开她的手，退后站到一边去。
许婉愣愣转身看着他，抬手摆出大拇指，夸赞道：“太帅了，这简直帅呆了，帅炸了！方尧，你怎么这么厉害！真是帅到我了……”
方尧立即打断道：“少拍马屁，快去把箭捡回来！”
“哦哦，我这就去……”
许婉小跑着冲到前方去，愣愣看了半天，观察着这箭是怎么插入树木的，用手拔了半天，费了好大劲，左扭右扭才把箭给拔出来。
她看着手里那尖锐的箭头，暗暗赞叹道：这箭要是插进了人体，那不得当场毙命呐！
转念一联想到那日在峡谷遇匪，方尧骑着马赶来救她时，那箭也是这么迅疾如风，一瞬插入那两个山贼身体，那二人立即当场毙命。
许婉咽了咽干涩津液，胸膛慢慢呼出一口气去，怪只怪那恶人作恶多端，算是报应！
她现在学了箭，以后也是正当防卫用，合情合理合法！
“磨蹭什么，天都要黑了！”
方尧在后头大声催促着，看她抱着那箭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了！”
许婉回神，立马小跑着就赶回来了。
二人再次开始重复着射箭动作，一遍一遍又一遍练习。许婉好不容易把箭射出去，那箭飞不到半空，便如抛物线落下，从未中靶过。
射箭这项运动好像要比她想象中难多了，竟练习半天都不得其要领。
许婉渐渐地感受到练习射箭的枯燥和无聊，她有心无力，甚至产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转头看向在一旁叼着根狗尾巴草的方尧，他倒是在树荫底下舒舒服服的乘凉，还自顾玩着地上捡的石子，不亦乐乎。
方尧抬头看到许婉的分心，开口劝道：“你连最基本的拉弓都学不会，还不如早些放弃，回家歇着去！”
许婉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些不服输的斗志，不想被方尧看轻，更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固执道：“不行！放弃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我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你学射箭还有骑马，就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学会！不就是拉弓嘛，区区小事，难不倒我，我可是打不倒的小强！”
许婉转过身来，又拉着弓专注地往前方射去，一次一次又一次，逐渐掌握一些方法和手感，不让射出去的箭在半空中落下，箭射没了又跑过去捡。
如此周而复始来回认真练习，她细嫩的指尖都被弓弦磨勒出红印了，还在咬着牙坚持，过了一个时辰，又去树底下坐下休息喝口水。
方尧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练习。
直到快到午时，方尧手里拿着一副全新的大弓出现，这新弓倒是比他之前自己做的弓要大很多。
“你去买弓了？”
许婉上前看了方尧手里这副新弓，用力拉了拉那僵硬的弦，差点没把她手勒坏，只好还他，不再碰那弓。
“这短弓便给你用，我和你一块练。”方尧说着，便试了试新弓，弦绷出“刺喇”的声音，他举起箭瞄准，放手，那箭便稳稳地插入远处的树木。
他这一套轻而易举一气呵成的流畅操作，对许婉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许婉竖起大拇指以示佩服，又拎起自己的弓来继续练着。下午太阳火辣，她的额头都晒得冒出细汗，浑身更是湿热难耐。
过了一刻钟后，两人去街边小馆用了午膳，许婉吃饭时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菜都夹不顺溜，但还是默默含泪吃了两小碗米饭补充体力。
饭后，她顶着大太阳练了一个时辰，小脸晒得通红，方尧见她练得有些发晕了，脚也站不稳，便让她停下休息一会，两人坐树荫底下随意搭着话。
“方尧，你这身本事是自学的吗？”许婉抠着手里的弓问道。
方尧想了想，徐徐说道：“不算是自学，我有很多师傅教我……比如，村里拉车的王二叔教会我骑马赶车，山林里的林猎户教我狩猎，村口的老医倌教我识药包扎，总之村里的很多乡亲们都帮过我，教我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日子久了，这些随时用得上的技艺也便熟练了。”
果然，任何卓越的技艺无一例外都需要长久的练习。
“如此……”
许婉心里突然对他这个人打心底里感到十分钦佩。她曾听方尧提起过他自幼无亲无故，独来独往惯了，长大后便一人隐居山林。原来在他潇洒豁达的一面背后，竟是如此的孤苦无依，也难怪他性子沉默些，不爱和人搭话，一旦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许婉将手放他肩膀上想安慰他一下，便轻轻拍了拍。方尧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许婉抿着唇笑了笑。
方尧拂下她手，冷漠地说道：“你一女子别动手动脚地作如此亲昵之态，若叫旁人看了去，平白诬赖你我清白，毁人名声！”
许婉一怔，急忙解释道：“什么嘛？搭个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又没怎么样，干嘛大惊小怪？若是在我们那边，亲朋好友见了面，握手、拥抱、亲吻也是常事。还真是时代不可跨越的鸿沟，隔代人思想认识的落后……”
方尧仿佛是听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样新鲜的见闻，迟疑着震惊道：“什么！？”
“没事没事，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的时代，就算是我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罢了罢了……”许婉摆摆手敷衍道。
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入乡随俗，做人不能太特立独行，不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方尧突然问道：“我还不知你家住何处？是何地方人士？许婉，你……可是靖国人？”
许婉想了想，支支吾吾道：“嗯……这要怎么说呢？你……相信平行时空吗？就像是你们这个时代正在经历和发生的一切事物，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也在同时进行和发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两者互不干扰，彼此有序进行。而我，就像是那天外来物一般，因为某种机缘或意外，一朝穿越，莫名其妙地从我们那边到了你们这儿，你能明白吗？”
方尧十分艰难地试图理解她，蹙起浓眉沉默了半天，迟疑不决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仙女？”
许婉一听他这天真的问话也愣了一瞬，俄顷，捧腹大笑说道：“你，哈哈哈……你居然说我是仙女！？怎么可能，我要是仙女，我怎么不会法术或者有奇异功能，上天入地，会隐身术，还能……”
未卜先知！？
许婉突然想到自己唯一拥有的“秘密武器”，便是看完了小说的结局，知道他们现在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
她突然收起笑脸，扭头看着方尧，一脸严肃道：“或许，我的确是上天派来的圣女，我也有自己的神圣使命！并且，我知道靖国未来会发生的事。”
方尧一听什么圣女，多半是许婉胡扯的，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听了便全信，不屑问道：“那你倒说说看，靖国未来会如何？真的要攻打齐国吗？”
许婉故作深沉地掐指一算，缓缓道：“不出四月，靖国便要向齐国宣战，天下大一统局势即将开启，而引领靖国铁骑踏平齐国城池和领土的圣明君主便是凌之憬！”
“此言当真？莫不是你与凌之憬相识，便一昧偏袒他，说他好话来唬人？”方尧蹙着眉，半信半疑道。
许婉扬起下巴，信誓旦旦道：“三年后，凌之憬必定是一统天下之霸主，你要不信，到时大可以来质问我，我又不会跑，绝不会蒙你！”
方尧摇摇头，还是不信，说道：“你要真是上天派来的仙女，便不会落入梦川河里只剩半条命，也不会在半路被山贼拿刀架脖子上，生命垂危……”
许婉被他的话堵住了，愣了半天，支支吾吾道：“这……那，那不是有你来救我嘛……”
“我若再不来救你，你可就真的要上天成仙女咯！”方尧毫不留情地回道。
许婉气哼一声，看他一脸漠然，压根不在意自己所言真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忽悠他道：“那分明是我与你的机缘！不然怎么两次危急时刻都偏偏遇上了你，明明是上天看你心地纯良，又空有一身武艺，将来必定是鹏程万里、扶摇直上之人，这才让你我相识，好让我祝你一臂之力，帮你成就一番大事业！”
说完，许婉还肯定地点点头，像村口大妈背地里谈人八卦似的举起食指，默默念叨着“就是就是！”
方尧无奈摇摇头，随意应和道：“行，我日后要真成了大器，光耀门楣，必定第一个便携礼来感谢你！”
许婉拍拍他肩，附和道：“一定一定！我就待你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那一日，你若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啊！怎么说也要多请我吃两顿饭什么的……”
“行了行了，你这箭还练不练了？”
“练啊，怎么就不练了，我只不过是站累了，歇一会，我肯定要把它学会的！”
“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再说下去，太阳都快落山了！”
“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