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方尧，你……生气了？”
“……”
方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黑亮的眸子炯炯眼神，他默默思量了半天，开口道：“你别跟着我了！我需要点时间来静一静，好好想清楚将来该如何去做。旁人的话，我不一定会听，更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掌控！况且，我也过不惯旁人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对我发号施令，那样循规蹈矩的日子！”
许婉愣愣地看着他又黑又亮的眼眸，里面尽是认真和执拗，还隐隐闪烁着几分睿智。
她微微一偏头，还是忍不住认真地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不受制于人，听人差遣，可眼下战事将起，危机四伏，你真的不想从军，报效你的国家吗？”
他这样好的一身本事，心志果敢坚毅，为人又正直不阿，若不参军报国，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句“可惜了这好苗子”。
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方尧能相信凌之憬他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一个英明的、有实力、有野心的君王！
可她不敢强求，也不愿勉强自己的朋友。
不等方尧回答，许婉又接着说出自己的心声，清声道：“方尧，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拥有独居世外山林的烟霞志和自由不羁的水云生，你有你热爱的生活，也活得比旁人清醒。你曾说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确实，人生于天地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人生短暂，我们不过只是平凡尘世里的一俗人，何来人间一惊鸿。且不论旁人如何，轰轰烈烈是一世，平平淡淡也是一生，我们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将来，无论你如何选择，身居庙堂之高或是身处江湖之远，我只希望我的朋友能快乐，得自在！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方尧听了许婉说的这大段话，竟觉得她懂自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一时有些愣住了，眼睛闪亮如光，心跳得砰砰作响，惊喜于人生得一知己！
却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后方，正要来寻许婉的凌之憬。
他抿紧的唇再次稍稍松开，开口说道：“知道了！我会跟随自己的心选择我想要的生活，不会任旁人主宰我的命运。”
神情停顿了一下，又闷闷地说一句，“他来了！”
“什么？”
许婉没明白最后这句什么意思，只见方尧直接绕过自己，抬腿便往后方走去。
她一转身便看到站在远处的凌之憬，似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黄昏时分，金光灿灿的夕阳光辉照射在行驶中两辆马车身上，宁静的天空飘荡着丝丝淡淡的薄云。
顷刻间，风云变幻，遥远的天际出现一片色彩绚丽的粉红晚霞，鲜明耀眼，大团大团堆积的长云静静躺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横陈千里，铺天盖地，几乎快与人间大地相接，浑然一体。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晚风吹拂人间，日常喧嚣焦躁的街道此刻也显得平静安宁几分，城内中心街道两旁的店铺旅馆渐渐挂起灯笼，开启最后的晚间营业时光。
许婉在车上憋了很久，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凌之憬，忍不住愤懑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方尧入伍的主意，都不事先和我说一声。你要是和我说了，最起码，我可以替你先去探探方尧的口气，问他愿不愿意给你当枪使？你这样直接当着众人大家伙的面，问他愿不愿意从军报国？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话都被你说完了，他敢不愿意吗？哼，你都不给人家拒绝的权利！”
凌之憬默默听着许婉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有些疑惑道：“当枪使？”
许婉用右手比出手枪样势，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竖起，对着他“砰”一声，说道：“像这样，这就是枪。”
凌之憬学着她古怪的手势，对着空中“砰”了一下，一脸疑惑。
许婉见他如此呆愣傻气，还学起了她，顿时绷不住严肃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拿起他的手，教他如何对着前面开枪，“嘭！”
“啊哈哈哈……是这样，假设自己手中有一把枪，然后扣动扳机，砰！”
许婉又调转他的枪头对准自己，假装被他击中，如何身子顿时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捂着伤口说道：“啊～我死了……”
凌之憬对她的表演忍俊不禁，挪过去将她抱住怀里，说道：“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不会的……”
许婉靠在他怀中偷笑着下意识地回抱住他，又突然一想方才的事，立马从他怀中起来，正色道：“严肃点！我和你说正事呢，你下次不要再这么逼他……不，没有下次了！”
她抿紧了唇，用食指比划在胸口前摇了摇，以示再无可能。
凌之憬胸口默默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回道：“好，我答应你，不再提让方尧参军的事了，除非他自己愿意！”
他本想为靖国招揽能人贤士，增强兵力，待方尧归服入军后，君臣有别，上下尊卑等级分明，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也顺便让他离许婉远些，去军中磨一磨他的脾性。
方尧虽是个山野粗人，言语寡淡，但他重情重义，脾气倔，性情执拗，在众目睽睽之下断然不会轻易拒绝他的要求。
巧诈不如拙诚，若是方尧自己想通了，想要为国家效力，他对方尧的态度已经表露，希望此人将来能够成为他驰骋疆场的有利帮手，为他所用。
————
回了梨园，两人用了晚膳，今日晒了一天太阳，许婉累得要死，又出了一身汗，洗浴后便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昏昏欲睡。
接触的时间一久，她最在凌之憬面前越来越没有形象了，也不想刻意管理，自己私底下该是啥样是啥样，大大方方地呈现出来。
凌之憬倒很喜欢许婉这副真实的不做作的性情，哪怕她整日素面朝天，凌之憬也觉得她是出水芙蓉、姿色天然，百看不厌。
见她趴在床榻上十分疲乏，四肢无力，他便自觉地上前替她揉肩捶背，放松身体，举止甚是体贴。
许婉缓的差不多后，开始在床榻上拉伸身体，还让顺便凌之憬帮忙按压她的小腿，放松肌肉。
做完拉伸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做其他事情了，身子懒懒地躺在凌之憬膝上闭目养神，而他还十分绕有兴致地借着灯光静静看书。
许婉睁开迷蒙的杏眼，从下方倒着看了一会凌之憬毫无死角的俊美下颌线，欣赏美色。
见他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疲色，突然出声问道：“阿憬，你是钢筋混了水泥，做成的超级无敌大强人吗？”
凌之憬撤开书，疑惑地看着她，他实在听不懂，但也习惯了她这些没头没脑、奇奇怪怪的话术，笑着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
许婉撅了撅小嘴，哼唧两声，又默默说道：“我觉得啊，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勤思好学、笃行致远的话呢，那么这个时代的文明肯定要向前跨出一大步！”
凌之憬只觉得她说的话天马行空，好像有些道理，可又让人摸不着头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笑道：“但愿如此吧！”
许婉愣愣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璀璨如星，凌之憬微微低下头来，好让她仔细地看自己的脸。他目光灼灼，眉目如画，气质不俗，因为此刻放松的清冷神情又显得人多了几分温柔和深情。
许婉不由地天真而幼稚地问他：“凌之憬，我们以后……一辈子都会像现在这样好吗？”
凌之憬目露坚定，设想出他们以后的生活，对她肯定答道：“会的，婉婉。我们往后都会像此时这般，一世情深，心有灵犀，安暖相伴，恩爱一生！”
他的嗓音低沉柔和富有磁性，一字一词咬字清晰，听起来十分清澈悦耳。
许婉无可救药地深深沉迷其中，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拟补出她和凌之憬在举行西式婚礼，她身穿一袭纯白典雅的拖尾婚纱，圣洁的蕾丝花边头纱被他神圣地缓缓掀起，两人相视一笑，互表心意，结为夫妻，然后宣告婚礼仪式的顺利完成……
那样美好的画面十分震撼，宛如童话。
这是许婉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结婚的念头，而新郎是凌之憬，也只能是凌之憬！
她从前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不相信婚姻，也不期待婚姻，或许是因为自己父母和身边人婚姻的影响，偏执地认为婚姻和孩子是女人的枷锁，是华丽的金边牢笼，扼杀一个女性全部的自由，折断她的翅膀，她不甘愿被婚姻束缚，失去自我。
但此刻，她不这么想了，她头脑发昏般地想要冲动一次，疯狂地想要与凌之憬马上结婚，她甘愿被爱束缚，成为爱神的奴仆……
许婉看着凌之憬愣了好久，眼眸中泪光闪闪，眼泪突然一瞬间克制不住地从两侧眼尾落下来，她猛地起身抱住了凌之憬。
凌之憬亦是微微一怔，只看到她脸上有泪痕滑过，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便被许婉仰头吻住唇畔，封锁疑惑。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顺势轻轻回抱住她，扶住她纤细的腰背，温柔地回应着略显急躁的许婉。
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使她放松些。
许婉渐渐沉迷在凌之憬的温柔里，手指放松地环绕住他的脖颈，轻轻吮吻，却被他反客为主，热烈地加深了这个亲吻。
两人交颈缠绵，她任由凌之憬一点一点填满自己急需安慰和浮躁的心，用他的爱缓解她不安、懦弱而又敏感的情绪。
正如从前所说，“他是她唯一的良药”……
一刻后，许婉慢慢挣脱着，想将头往后仰去，却被凌之憬一路跟上，扶着她的脖颈，穷追不舍。
两人这奇怪的俯压姿势，许婉的腰快被折断了，忍不住笑着略微推开他的肩膀。
凌之憬才慢慢停下追赶和挤压，将她重新扶起来，亲吻着她红润的脸颊和白皙纤长的脖颈，不舍得放她离开自己的胸膛。
许婉一面躲着他的亲吻，一面笑着说道：“小狗……”
凌之憬闻言愣了一下，好笑地问她：“小狗？”
许婉扬起下巴，舒服地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轻声说：“我说～你是小狗！”
凌之憬顿了一会，眼眸流转，漆黑深邃的目光意味不明，轻笑着满不在意地说道：“小狗便小狗吧，只是婉婉一个人的……”
只要能哄她开心，他自然什么都愿意……
许婉立即笑出声，乖巧地摸了摸他头，越琢磨越发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咳了一声，把思绪回到正题上来，问他：“阿憬，我们以后会成婚吗？”
“这是自然……莫非你还不愿嫁给我？”凌之憬看着她柔声道。
许婉乖乖坐他怀里，闻言神情越发得意，抿着小嘴，目光微垂，手指随意地玩绕着他肩上垂下来的长发，娇声提醒道：“你都还没有向我求婚呢，没有正式的告白，那我如何嫁你？”
凌之憬看她两颊渐渐升起红晕，眼睫扑闪，神色既紧张又害羞，越发显得美人娇美了三分，妩媚动人。
他心中既好奇又欢喜，便问道：“求婚？可是请媒人说亲，再下聘礼？”
许婉摇摇头，她不想那么复杂，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想把自己的婚礼牵扯太多人进来。
思量片刻后，认真地缓缓说道：“婚礼只是一个重要仪式，我不想搞的那么复杂，还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各种繁文缛节，那都太过繁琐了，我不喜欢……我只要你，向我告白求婚，便算是我们两个人的订婚，我只想和你两个人，成婚也是。”
许婉又蹙着眉认真想了想，她理想中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一面慢慢跟凌之憬说着，“我只想和你有个简简单单的婚礼仪式，若是方尧愿意来，我们再请请他。婚服和宴席还是要的，还有婚书……你字写得那么好，我们两人的婚书，不如由你亲自来写？其他的……我暂时想不到了。”
许婉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抬眼静静看着他。
“……就这些吗？”
凌之憬顿了半刻才问道，语气弱弱，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
许婉颔首，轻声说道：“嗯，就这些。”
凌之憬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错愕、惊讶、喜悦、意外，或是心疼……
许婉所求不过寻常，她就愿意这么简简单单地嫁与自己，不再奢求其他，甚至连他们未来的婚礼都想好了。
一时情浓难以自控，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拢抱于怀中，微颤着声音，欣喜道：“嗯，我答应你，给你办一个不一样的婚礼，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求婚……”
一刻后，两人交颈而卧，耳鬓厮磨，悄悄说着各自的情话，场景缱绻旖旎，缠绵悱恻，光景葳蕤潋滟。
凌之憬轻轻拍着许婉的背，一下一下哄她入睡，仿佛在对待自己最最珍贵的宝贝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