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形怎能不让人深有感触,石字碑整整齐齐的插在了众多坟头前,数了数,共计四百二十三座。
而在坟冢群的一个角落,江寒更是看见了一具人形灌木丛,暴露在田野中,上面生长出了无名的花卉。
那是埋尸人,埋尽无数身,独自无人问。
一人将全村人送入轮回,却忘记了自己该由谁来埋,只能在风雨飘摇中,化为一堆白骨。
随着白骨分解,滋养了草木生长,一直到了今天。
真是让人哽咽啊。
江寒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现代人来讲,无法体会他们当时的感受。
不过可以通过想象,大概猜到当时的一些情形。
庄稼再无收获,与其适应外面陌生的、格格不入的,一个先进了数百年的时代,不如就此归尘,成为当时桃花源人的选择。
不知道这是愚昧,还是坚贞,江寒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
因为他不配站在后世思维观念的制高点,去指责这些先人的执拗。
要知道越落后的年代,每个人的信念是越统一的。
江寒慢慢的走上前,每一座坟头前他都会注视良久,记下上面的名字。
不同人的生平也一一入眼。
小小的桃花源,居然也是百业身份,有做草鞋的,有磨刀的,有给人编织席子的,还有专门负责采药草的。
看过了所有人,江寒又和众人来到了那堆人形灌木丛前。
死后无人问,那就让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自己,为这个孤零零的魂魄安个家吧。
半个钟头,一个坟地就挖好了,几人齐心协力,将这块灌木丛全部放入了坑中。
而移开的地方,此时也露出了一块墓碑。
原来这个人也给自己刻了碑子,很可惜那时的他也立不起来了。
“余六岁,从父做渔人,年至十三,跟父灶下养,二八年,乡中缺粮,草木不生,父死,母其随后,母亡三月,姊折。
月余,瘟疫流行,同玩相继暴毙,十日后,夜遇洪水,山石封路,谷中水灾,死无其数。
村中老少遂决议同归陌路,服山草毒物相继殉命,鄙人亦跟随,然些许艰难,未死透。
后收众人尸骨安葬,为己刻石碑,记录年岁,撞石,卒。
唯憾,喜厨下儿,然已无命。
曾遇外客来访,讲述一菜,名曰夜光狮子头,甚为惊叹,呃惋未曾端其详,见其状,遗憾遗憾。”
江寒欲哭无泪的看着面前的石碑,没想到,这是个有着有趣灵魂的同行。
但他却如此的倒霉透顶,因为服了毒药没死透,这才安葬了所有人,之后又撞死在了自己刻的碑子上。
而他毕生想见到的夜光狮子头这道菜,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跨越千百年的两个灵魂,在这一刻像是有了交集。
江寒站起身,看着茫茫四野的桃花源,似乎在他的眼里,这里并不是荒无人烟的鬼地,而是一个祥和平静的小村庄,他仿佛看到了田野里耕种的农人,也仿佛看到了这个正在做菜的厨子,沉浸在自己的热爱中。
“江寒,没想到这辈子能够经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好悲壮啊。”
丁老三心里不是滋味,都是做厨子的,这个埋了一个老先辈,就像是心中最原始的敬仰打了开来。
但也只能叹息了。
就在这时,张青阳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面前墓碑的后面。
他招了招手,弱弱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幅画应该是桃溪村的地图吧。”
见到张青阳这样的笃定,江寒皱了皱眉,急忙也来到了墓碑的后面,仔细看去,上面确实是一副地图的样子,清晰的刻画着桃花源的村庄分布和周边环境,另外上面还勾勒出了几座山,其中有一座山似乎就是桃溪村南边的一座。
“这个方位有一条河,明明山隔断了,但是河流的走向依然没有发生改变,也就是说,这里或许是通往外界的另一个通道。”
宋念雪认真的分析道。
而高大叔也坚定的说道:“这条河是桃溪的分支,看方位应该没有错,原来我们没有离开太远。”
有了走出去的希望,几人的神情也很快轻松了很多。
就在他们决定现在马上动身出发的时候,江寒却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墓碑,嘴里喃喃说道:“等会走吧,我想完成他的遗愿。”
“遗愿?你是说夜光狮子头?”
“不错,正是它。”
江寒沉声说道。
夜光狮子头这道菜,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本心食经》中,不过后来这道菜,发展到民间,就变成了最普通的清炖狮子头或者红烧狮子头。
作为淮扬名菜,狮子头距今已超过千年历史,根据《资治通鉴》记载,在1000多年前,隋炀帝就带着妃子和随从,乘坐龙舟沿着运河南下时,‘’所过州县,五百里皆令献食。一州至百舆,极水陆珍奇。”
扬州所献的“珍奇”美食中,就有狮子头,当时称之为:“葵花大肉”。
夜光狮子头的发明时间更早,当时据说有个厨子掺杂了各种野味和配料,做出来后,这种狮子头会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散发出夜明珠一般的光亮。
肥嫩异常,清香满口,非常的美味。
桃花源人没有见过夜光狮子头,只能从外人的口述中来想象他的样子。
不过,既然今天江寒来了,他决定为这个死去的厨子做一道夜光狮子头出来。
几人听到江寒这样的决定,也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对这个先人的一点感激,毕竟他把地图也刻在了自己的墓碑上。
“就在旁边的附近吧,我需要一些食材,青阳和高大叔一起帮收集下。”
江寒轻声说道。
夜光狮子头的食材其实并不复杂,和普通的狮子头较为类似。
如猪肉或者鸡肉,菜心、鸡蛋、香菇、马蹄,其中常见的野菜,再就是调料了。
而之所以被叫做夜光,是因为当初这道菜发明之时,厨师是献给君王夫人所食,所以在里面加入了珍珠粉。
想到珍珠粉,江寒转过头,看向了宋念雪雪白的天鹅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