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赫玛墨涅和绵羊游戏其实是夏禹川自己弄出来的？”蓝黛缩在沙发上问对面大马金刀坐着用匕首削苹果的少年。
萧雪辞将苹果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他，一半递给沈砚，自己用湿纸巾擦了擦手道：“嗯，那只是神明在收回他的眷顾。”
“什么意思？”蓝黛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脆甜脆甜的，萧雪辞很会选。
“意思是，他的报复还没开始。”沈砚将萧雪辞给的另外半个苹果也塞到蓝黛手里，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少年道，“我很感谢你对他的帮助，但我更想知道你这么帮他的理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然夏禹川除外，但相信你并不是他那样无私奉献的人。”沈砚将萧雪辞为了削苹果而拿出来的匕首放回刀鞘里，似乎想从对方冷淡的表情里看清他的意图，“这一点，我应该没有说错吧？”
“你说对了。”萧雪辞打了个响指，他敛眸绑着小臂上的绑带，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回答着沈砚的问题，“上级宇宙意志对其下级世界都有绝对控制权，这是你们已知的信息，然而事实上，上级宇宙意志之间也存在着权力的争夺，争夺的对象就包括下级世界的控制权。”
“夏禹川曾经对这个世界有绝对支配力。”萧雪辞把自己的目的说得很清楚，蓝黛听完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所以你想要的是这个世界的控制权？”
“嗯。”萧雪辞点了点头，刚好绑好了手上的绑带，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吧，他醒了。”
“你要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做什么？”好奇宝宝蓝黛忍不住又问道，夏禹川在这个世界栽了的事让他对所谓的神明产生了怀疑：他们真的有他们自己所言的那样强悍吗？
“你们这个世界原本怎么样，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萧雪辞将重剑负到背上，“但他赋予了你们属于神的力量，就如五年前发生的一样，有人拥有了弑神的能力，并且也那么做了，就不得不管了。”
“也许我该称赞你们一句，能把事情闹到只有我能处理的程度，也算你们的造化。”萧雪辞将一顶帽子扣到蓝黛头上，对着还要张嘴问问题的“十万个为什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道，“别问了，如果不想夏禹川醒过来就把市政大楼炸了的话，最好现在去接他。”
“他……是不是很生气……？”一直没插上什么话的沈砚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心慌的迟疑，他将目光看向萧雪辞，似乎想要从少年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后者对于沈砚的问题的答案是：“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答案取决于你不是吗？”
沈砚不说话了，事实的确是这样，他不知道夏禹川记起往昔会怎样对他，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对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仍然下意识地亲近他，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
K-648荒星，永夜监狱的底层，夏禹川坐在地板上，没有沈砚和蓝黛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他看上去甚至很平静，但这种平静并不是释怀，而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仿佛下一刻就会突然发难，毁灭身边的一切。
他沉默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提着萧雪辞友情赞助的龙雀刀转身朝来的地方走，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名为毁灭的恐怖气息，站在暗处的阿南刻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下意识觉得最好不要现在出去触他的霉头。
阿南刻很聪明，赫玛墨涅却在被夏禹川创造时少安了一个脑子，见他一个人提着刀在永夜监狱的第十七层晃悠，找死一般地亲自上场挑衅。
“你得到了Nyx的残骸？”精灵一样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夏禹川，他歪了歪脑袋，笑道，“你是自己拿出来呢，还是我帮你拿出来？”
“这个？”对于少年口中说的东西，夏禹川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已经有些年代的芯片。
看见那枚芯片的一瞬间，赫玛墨涅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东西，压抑住心中的狂喜，他面上不动声色地对夏禹川道：“对，就是那个，乖乖地送过来，我不要你的命。”
“哈。”夏禹川很轻地笑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可不能给你”，随手就把那枚芯片捏成了碎片，他已经恢复了芯片中所承载的记忆和力量，芯片本身的价值自然就不存在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看见夏禹川干脆利落的动作，赫玛墨涅的表情当场就变了，他脸上本就没多少真心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阴恻恻地盯着夏禹川，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在生气？”夏禹川将赫玛墨涅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觉得蛮有意思的，当初神志不清时随手捏的出来的玩意儿，居然还挺鲜活。
赫玛墨涅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尖衬得那张漂亮的脸蛋有些许病态，他伸手朝着夏禹川脑袋的位置虚点了点，轻声道：“生气？我犯不着跟死人生气。”
少年说完，他脚下的一团影子里爬出来一只面目狰狞的鬼物，嘴角流着恶心的涎水朝夏禹川爬了过去，后者表情冷淡地看着向他爬过来的东西，丝毫不见惊慌之色，甚至有些嫌弃地吐出一个字：“滚。”
然后赫玛墨涅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仿佛后面追着什么洪水猛兽，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夏禹川：“你——”
夏禹川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颌，望着赫玛墨涅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惊慌失措的眼睛，夏禹川倏地笑了，黑沉沉的眼睛看起来颇为玩味：“你在害怕？”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在问废话，此情此景，被他拿捏住了命脉的赫玛墨涅多像是面对过去自己幻影时的他啊，一样的惶惑不安：“抱歉，我得收回一些东西……”
“什么？”赫玛墨涅迷茫地问，他感觉有一只冷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脑勺，拿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全身的力量都急速地向那只手流过去，在暗无天日的永夜监狱十七层，赫玛墨涅重新回到了当初分离他的人的身体里。
赫玛墨涅，正如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一样，命运因果之神，本就是神恨意的化身，诞生于神被肢解的命运，是弑神之人亏欠下的因果。
神明捡拾起仇恨的那一刻，地动山摇。
阿南刻躲在暗处看着赫玛墨涅散成一地尘埃，多年前落在眉心的旨意似乎在隐隐发烫，神明在死去之时点化了她，让她拥有了追逐自由的私心，可自由，分明是被肢解、被禁锢的神明的意志，而她继承了神的意志，联合神的恨意缔造了一场诅咒的游戏……
阿南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早就在神死去的那一刻成为了祂的刽子手，向杀死祂的人复仇的刀。
报复的号角声，早就吹响了。
两滴眼泪从夏禹川眼睛里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被包裹成两颗灰蒙蒙的珠子，很像是当年一片虚无中的那双绝望无神的眼睛，他将手放在心口，那种铺天盖地、几乎把他淹没的孤独感让他至今心有余悸，被肢解、被禁锢，重见天光是死期降临，不周山上淡泊的神，差一点死在凡人手里。
夏禹川从第十七层的电梯直接上到了顶层，从顶层的天窗出去，就是一片修建在隆科海海面上的开阔空地，空地上停靠着一排专门用于监狱安保人员出行的飞行器，就在夏禹川研究怎么驾驶那些飞行器离开时，汪洋大海上方忽然投下来一片硕大的阴影。
夏禹川抬头望去，巨型的军用飞舰遮天蔽日，旁边还跟着许多小的舰队，最大的军舰“山岳”号指挥舱舷窗上的遮光板打开，露出里面一身戎装的指挥官，金发竖瞳的女人手里拿着麦克风，她笑着朝夏禹川挥了挥手，对着麦克风说了句什么。
下一刻，通过“山岳”号的广播，女人的声音在整个隆科海上方回荡：“别来无恙，夏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Nyx’？”
夏禹川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脑海中闪过她带走自己，再醒来时已经被肢解的记忆，本就糟糕的心情越发不美妙，于是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好了：“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
“这只是客套，夏先生。”Isabella面色不变，“山岳”号的舱门打开，一小队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动作迅速地降落到海上平台上，周围的舰队群则默默打开了舰炮对准了夏禹川，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Isabella仍旧是客客气气地，仿佛真的是邀请夏禹川去做客一般：“Lucy请你喝茶，请不要为难我。”
“喝杯茶，这么兴师动众的？”夏禹川看了一眼火力充足的舰队，心想他若敢说一个不字，莫不是要直接炸死他。
“您若是主动配合，自然这些都用不上。”Isabella笑道，指尖不自觉在操作台上点了点，谈判这种事果然不适合她，她有点不耐烦了，“不过您的确也不听话不是吗？”
“听话？”夏禹川冷笑一声，“乖乖地让你们肢解，然后烂泥一样地泡在玻璃缸里吗？”
“夏先生，您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光是活着已经让我们承担了很大风险了。”Isabella的神色也冷下来，她的瞳孔紧缩到极致，仿佛什么嗜杀的冷血动物，“或者您想让我现在就开火把你轰成碎片？”
Isabella带来的所有军舰动力都由银岭系统支撑，而银岭系统之所以研发成功，从夏禹川那抽取的力量发挥了很大作用，因此Isabella若是开火，来自同源之物的攻击，的确能够给夏禹川造成不小的伤害。
夏禹川定定地看着她，女人毫不示弱地对上他的目光，甚至再次露出了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她很轻的呢喃道，“神又怎么样呢？我们自己的命运，谁都不能掌控。”
夏禹川追求自由，卡夫蕾特府亦在为了摆脱任何可能支配他们的东西而努力，似乎双方都没什么错。
“未免太小瞧我了。”夏禹川看着Isabella笑了。
“那您倒是放马过来呀。”Isabella也轻笑一声，五年前她把虚弱的神明打倒在地，在神明孤立无援的今天，她同样可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她有自信的底气。
夏禹川坐在军舰上休息室的军用床铺上，Isabella甚至没有用镣铐绑住他，金发蛇瞳的女人将一杯热咖啡和一份最新的首都时报放到夏禹川旁边的矮桌上，她道：“放弃挣扎了吗？”
“看样子你是位很有生活情调的女士。”夏禹川没接Isabella的话，他只是对着对方给他拿来的东西感叹，他一边端起咖啡放在鼻尖嗅了嗅，很香，他抿了一口，完全不是冲泡咖啡能有的醇厚，可惜没放一点牛奶和方糖，苦得夏禹川咂舌。
“毕竟活成木头可就太无趣了。”Isabella点头道，她从夏禹川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看出了他喝不惯咖啡的苦，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小罐方糖，替他加了几块进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夏禹川却没喝Isabella为他重新加好了糖的咖啡，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目光却死死盯着Isabella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特别。”
“是吗？”Isabella闻言将随意散落在两鬓的头发拨到而后，有意让夏禹川看得更清楚，“他们说像猞猁。”
“猞猁？不，他们说错了，应该是蛇。”夏禹川摇摇头，诚恳道。
“蛇？”Isabella闻言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她毫不掩饰杀意的目光在夏禹川身上来回，“你知道曾经说我像蛇的人都怎么样了吗？”
“那与我无关。”夏禹川抬手按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了些，顺势将Isabella又落下来的鬓发重新别到耳后，他笑着，只是看起来不那么真心实意，甚至有些恶毒，“希望你像蛇一样享受无知无觉的‘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