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有人轻柔地走到夏禹川身边蹲下，略嫌弃地把他怀里抱着的人头拿开，夏禹川不乐意，那人叹口气，无奈地一边用纸巾擦着他脸上的血污，一边道，“鲜血淋漓的，你就不嫌脏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夏禹川反手就要拿刀，手抬到一半被人截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
这时冬夜的一缕月光从天上落下来，落了身前这人的半面，一双温润的眸子就那么带着悲意地看着他，盛满岁月不能消解的思念，但那如诗如画的眉眼线条分明又是清冷的，如山巅皑皑的积雪，男人看着他，擦干净了他手上的血迹，轻声道：“你是我监护人，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啊？”沈砚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当即点炸了夏禹川的火药桶，越发激烈地在沈砚怀里挣扎起来，他推搡着面前的人，沈砚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他干脆握起拳头在沈砚的肩膀、背上捶打，用牙咬，沈砚竟也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夏禹川嘴里尝到些许血腥味，这才松了牙关“五年，你为什么五年才来找我？”
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在玻璃缸里绝望等待直到死去？
“对不起。”沈砚将少年模样的夏禹川越发往怀里抱紧了，也不嫌弃他的满身血污，一边理着他有些许乱的头发，一边反复说着对不起，他没有去解释五年他一直都在找寻夏禹川的下落，也没有说他为了逼迫Lucy放人甚至不惜违背本心。
至于好不容易目的达成，却发现Lucy完全不吃他的威胁，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缸散发恶臭的尸水，那一刻整个世界的灰败，沈砚一句都没有对夏禹川吐露，他只是抱着他，说：“抱歉，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夏禹川一开始还在挣扎不休，可是渐渐的累了，倒是乖顺地靠着沈砚胸膛不动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埋首到沈砚胸前，似乎在流泪，又似乎只是在单纯抽气：“太疼了，也太安静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沈砚形容那种仿佛置身坟墓的无望，他牙关紧咬，下颌放在沈砚肩上，一睁眼一闭眼的，眼泪就下来了，他不想哭的，不想这么脆弱的，他推开沈砚，抬手想要抹眼泪，后者先一步捧着他的脸，用指腹很轻柔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了，以后不会了。”沈砚语气温柔地哄着，夏禹川听着，眼泪越发断线珠子一样地落，甚至于打起了哭嗝，身体一颤一颤地，看着好不可怜。
远处，蓝黛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夏禹川，颇为惊奇地戳了戳萧雪辞，啧啧赞叹道：“沈小砚长这么大估计第一次哄孩子。”
至于话里的孩子是谁，不言而喻。
“他力量衰落，退回到了少年时期，心智自然不比当年。”萧雪辞虽是少年模样，却没学着蓝黛吊儿郎当看笑话，煞有介事地解释了夏禹川失态成这样的原因，偏头瞥见蓝黛一脸风霜的模样，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人有时候也没必要将自己逼太狠了，哭上一场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蓝黛听懂了萧雪辞的言外之意，一挑眉，蓝眼珠骨碌碌地转，最后定在后者脸上：“你是在劝我?你人还挺好啊。”
萧雪辞却不知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还是什么，低头剥着玉米粒慢慢地吃，慢慢道：“对你和对他，都是这样，过刚易折。”
“你这家伙，真没意思。”蓝黛撇嘴道，被他说“没意思”的人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少年道：“分明是你总不正经，反来怪我无趣了，真是好没道理。”
原本蓝黛在口舌之快上就没有什么造化可言，这会儿萧雪辞又是个实干派，越发不能与对方相争，没奈何只得悻悻闭嘴，不去没事讨骂。
夏禹川好不容易顺过气了，这才睁着一双通红地眼睛，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沈砚：“你怎么找过来了?”
沈砚留意到夏禹川的窘迫，没说什么，体贴地给他理了理头发，低声道：“跟我回去？”
“去哪？”夏禹川后知后觉有些冷，不自禁又往沈砚怀里拱了拱，一边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发问。
沈砚被他一双期待的眼睛看得呼吸一窒，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拢起夏禹川不知何时敞开的风衣衣领，一边不太自在地目光游离道：“怎么穿成这样在外面？”
夏禹川全身上下就裹了一件风衣，里头直接挂的空荡，先不提他这么在街上走是否有伤风化，就裹这么一点布料在街上走，怎么可能不冷？
“卡夫蕾特府又来抓我，没办法抢了Isabella的衣服，但是又追兵，又只能脱了。”夏禹川解释道，他也没有在大街上裸奔的癖好，实在是他这个改换外貌的障眼法又不能连着衣服也一同改了，否则他又何至于这样在街上走呢？
“那怎么办？”沈砚朝夏禹川无奈地笑，干脆用风衣裹着人，抱小孩似的让夏禹川坐在自己手臂上，夏禹川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你怎么总喜欢这样子抱我？”
“这样安心。”沈砚道，抱着夏禹川走到路灯下，萧雪辞抱剑靠着灯柱，顶着一张酷哥脸，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呢？”蓝黛贱兮兮的，非要对着夏禹川来一句，“要不要哥哥给你一个爱的抱抱?”
沈砚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幽幽道：“他需要你来抱?”
夏禹川靠着沈砚肩膀略嫌弃地看了蓝黛一眼，心中轻叹一声，这么多年过去，蓝黛这家伙还是呆兮兮的：“你裤链开了。”
“怎么可能?我今天没穿有裤链的裤子啊……”蓝黛一边嘟哝着，一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裤裆，然后就听见耳畔两声轻笑，他恼怒地抬头，沈砚毫不掩饰对他的嘲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蠢兮兮的。”
夏禹川也抿着唇，但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
蓝黛感觉自己被孤立了，委屈得像个二哈，他“嗷”了一声就朝沈砚扑过去，要去掐后者脖子，脑袋忽然就被什么人轻轻拍了一下，紧接着嘴巴被塞了根玉米堵上了。
“安分点。”萧雪辞道，随后看向沈砚，“接到了，就回去吧。”
“阿雪，你怎么也在?”夏禹川在这里看见萧雪辞是相当意外的，他以为萧雪辞说的十年后再来指的就是救他一命，他真的想不到少年那样冷心冷情的人竟然还跟沈砚和蓝黛扯上了关系，而且看刚才的样子，他们交情似乎还很不错。
“禹川。”萧雪辞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随后解释道，“本来的是不多留的，月前往这边走了一遭，发现出了些不好处理的变故，便留下了。”
“变故?”夏禹川眼里浮现出疑惑，除了赫玛墨涅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吗？
“禹川，你以为神明死前的恨是什么？”瞥见他疑惑的神情，少年叹口气，表情认真道，“并不是你活过来了，就没事了，那是一种质变的能量，会自行滋生恶的场，并不为你所控制。”
萧雪辞话音落，他们脚下的阴影忽然开始扭动，阴影的黑色变得非常的粘稠，仿佛有了生命，前方的树荫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一只面目狰狞的鬼物张着血盆大口爬出来，看着面前的四人垂涎欲滴。
见状蓝黛脸色一变，大喊了一句“闪开”。
沈砚反应迅速地把夏禹川放下来，交代了一句：“你刚恢复，别乱来。”
沈砚说完跟着蓝黛一前一后冲进了黑暗中，夏禹川离得远，看不真切前面的动静，只听得见刀刃没入血肉的闷响和沈砚和蓝黛时不时的作战交流。
过了一会儿动静消失，但两人也没有出来，夏禹川在灯光下看得忧心，忍不住刚往前一步，萧雪辞抬手拦在夏禹川身前，手里握着长剑，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黑暗，神色凝重：“别过去，不太对。”
“怎么了？”夏禹川感觉不到前方的情况，只是看见萧雪辞的戒备，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龙雀刀，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知道。”萧雪辞摇头道，“你濒死时恨的东西太多了，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谁都不知道会酝酿出什么东西来。”
“总之万事小心吧。”少年说道。
“他们俩，没事吧？”萧雪辞说的夏禹川都懂，他比较担心蓝黛和沈砚的情况，如今黑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边黑云短暂地遮掩了明月，就是月光消弭的一瞬间，黑暗中藏匿的东西一瞬间全都露出了真面目，吸血鬼倒垂在树枝上，畸形的变种在地上扭曲爬行，但他们的目标统一又明确——路灯下的两人。
夏禹川将风衣在身上潦草系紧了，拔出龙雀刀笔直穿过爬得最快的一个畸形种的头颅，耳边萧雪辞提醒道：“后面。”
夏禹川转身一刀刚好挡住扑过来的吸血鬼的利爪，吸血鬼见偷袭失败，翻着跟头跳回了树上挂着，一边嘟嘟囔囔：“真讨厌，狼族。”
听见他的这一声嘟囔，夏禹川愣了一下，想起来去永夜监狱之前的晚上，那个女吸血鬼首领似乎也提过一句狼族，但他的刀是萧雪辞友情赞助的，夏禹川正想问是怎么回事，蓝黛突然从黑暗里狂奔出来，后面跟着一边走，一边向后开枪的沈砚。
夏禹川清楚地看见，沈砚身后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紧跟着他，沈砚跑慢了一步，腿上顿时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贯穿整条小腿，沈砚向前迈步的动作一顿，整个人跪了下去，而他受伤的腿在所有人眼中诡异地外翻，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把他的腿拧下来一般。
“沈砚！”蓝黛折回去挥刀砍空气，动作看起来怪异又滑稽，但是身处危险之中的两人却紧张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沈砚的腿终于没有被扭动了，但是已经扭动的部分已经脱臼了，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完全无法行走。
“蓝黛，走。”冷汗像水一样顺着沈砚的脸颊往下滚，他推搡了一下蓝黛，抬手又向身后开了好几枪。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蓝黛说完抓着沈砚的手顺势绕到脖子上，揽着沈砚的腰，手上一用力，沈砚就被麻袋似的扛到了肩上。
然后沈砚可怜的腿就因为重力的原因自然下垂，本就糟糕的腿部状况越发雪上加霜，沈砚疼得没忍住当场爆了粗口：“蓝黛！你tm是Sb吗？！”
“你骂我?”蓝黛心想我救你你还骂我，直接委屈得瞪大了眼睛，但委屈归委屈，脚上是一点不含糊地扛着人拔腿就跑。
随着两人靠近，周边黑暗里的东西被惊动一般潮水似的朝中间的路灯涌来。
与此同时，夏禹川和萧雪辞也有了那种被凝视、被窥探的感觉，仿佛黏腻的沼泽，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雪，你感觉到了吗？”夏禹川低声道。
“嗯。”萧雪辞点了点头，右手反握住剑柄，等蓝黛背着沈砚走近，抬腿踢开一只快咬到蓝黛屁股的怪物，手里的长剑带着气贯山河的气势直插地底。
以长剑为轴心立即出现了一到红色的波纹向周围扩展，最终在半径十米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环形隔离带，其貌不扬的怪物在距离隔离带一米远的位置犹豫试探，似乎对隔离带很是恐惧。
蓝黛把沈砚放下来，萧雪辞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腿，道了句：“骨头没事，就是脱臼。”
随后咔咔两下帮沈砚正好了骨，连给沈砚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蓝黛蹲在旁边心有余悸地看着萧雪辞冷漠的侧脸，拍了拍胸口，心道：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