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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亮,白将军早早醒来。

他吩咐帐外值守的亲兵,“你去摧锋营那边瞧瞧,看叶扶波有没有回来。”

亲兵领命而去。

白将军披衣坐起,发了一阵呆,又重重叹息一声。

叶扶波临走前特意找他长谈一番,听那意思,此番出海演练与以往大相径庭。

以往镇海卫各营也曾带队去海上演练,但将士们大多心知肚明,演练只是走个过场。

出一趟海,让新兵们熟悉风向航线,就算不虚此行,至于别的,没人愿意自讨苦吃。

吴启芳任镇海卫统帅时,嫌此事劳师动众,空耗钱财,更是多年不曾准许出海操练。

白将军自认比吴启芳好说话,当叶扶波向他申请出海时,他并未犹豫便点头答应。

不答应也不行,叶扶波统领的摧锋营深得兵部重视,白将军琢磨朝廷的意思,他们是想借此开路。

摧锋营的职责不仅是探敌,更是为了探海,倘若他们真能在前方发挥作用,朝廷日后实施海策便能有的放矢,底气更足。

所以他并不想阻拦叶扶波。

他对叶家本就抱了几分愧疚,叶扶波的本事又令他颇为赞赏,摧锋营要是能在她手上茁壮发展,于公于私,都是他这个新任的镇海卫统帅占了便宜。

不过这个侄女比他想象中还要果断。

她向他明言,此次出海或许会有伤亡,听那意思,她不打算玩虚的。

白将军当时就沉默了半晌。

坦白说,以往军中不乏有上级将领打骂士兵之事,或因私怨或为泄愤,为此闹出人命也不少见。

在一些将领心里,士兵的命是命,但也不那么值钱。

哪怕明面上有军纪摆在那里,真出了什么事,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雷声大雨点小,大多轻轻放过。

平时尚且如此,何况战时。

爱兵如子说得容易,真要实行起来,就连白将军自己也不敢夸海口真能做到。

可叶扶波却对他说,她此次带人出海会参照实战,既是实战,便难免有伤亡,若因她的筹措不当导致士兵折损,她愿按军纪领罚。

白将军闭上眼,眼前闪过叶扶波当日说这番话的神情。

那个丫头有着年轻人独有的骄傲与坚持,她不再是白将军记忆中的叶家侄女,她已成长为一名能独当一面的将领。

她脸上的稚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从容沉稳的气势。

白将军扪心自问,他在叶扶波这个年纪是否能做到如此淡定,答案是,不能。

而他儿子白添天,在叶扶波面前更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想到这儿,白将军又生出几分遗憾。

他至今仍存着一丝希望,想要叶扶波做他白家的儿媳,但叶扶波的军功再立下去,他儿子就当真配不上了。

白将军起身走到帐外。

曙光未露,天色昏昏沉沉,稠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微凉的风带着湿意吹来,瞧这架势很快就要下雨。

白将军明知一场雨影响不了什么,还是不大放心。

他来到海边的高台,朝海上眺望。

奈何视野所及一片空蒙,令他没来由的多了几分焦灼。

“将军,”他的亲兵寻到身后,“已去摧锋营问过,叶将军还未回来。”

“知道了。”白将军挥挥手。

亲兵又道:“他们说,叶将军行前曾有吩咐,她会率人在洄水崖停留一夜,今日一早再往回赶。”

算时辰他们恐怕这才启航,需得两三个时辰后才能抵达悬州。

白将军“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叶扶波的行程,但知道归知道,不见他们平安返回,他心里始终没底。

这趟出去的可不只摧锋营的新兵,还有他儿子白添天率领的火器营数人。

知子莫若父,就白添天那性子,只需叶扶波稍加鼓动就会热血上头。

叶扶波倒也罢了,他还真怕自己儿子没轻没重,当真闹出什么人命。

到时那五十军棍可不是好挨的。

他守在高台上,一颗心如同泡在水里不上不下。

一会儿为儿子担心,一会儿又对演练结果感到好奇。

叶扶波对他表过态,如果这次演练成功,日后每月都会例行一回。

他听她讲得头头是道,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倘若这法子对摧锋营有用,日后可在整个镇海卫推行开来——

想到此处,白将军又赶紧打消念头。

一口吃不成胖子,他还是暂观其效再说。

海上的风越来越大,天边露出一丝曙光,又被浓浓的乌云掩盖。

白将军鼻尖忽地一凉,豆大雨点打下来。

他的亲兵连忙匆促,“将军,此处不能避雨,咱们先去下面?”

白将军恋恋不舍往海上投去一瞥,“走吧。”

他的身子刚转过来,忽地怔住。

他瞬间转回去,眯着眼朝海上望了望,“那是什么?”

大雨从天幕而下,视野变得一片朦胧。

亲兵跟着他往海上细瞅,口气略显迟疑,“好像……是船?”

白将军陡然目沉,“不是大昱的船。”

他在水师待了数十年,对各种船型如数家珍。

哪怕此时相距甚远,他是一眼认出那并非大昱形制。

“速派两艘船上前拦截!”他下令,“再命火器营在岸上做好准备。”

来船虽只一艘,但悬州未开海禁,外面的船想通过礁州六岛的封锁到达悬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前这艘船既非大昱所有,无论来者身份如何,只能将其当作敌船应对。

片刻之后,两艘镇海卫的船只扬帆出海,海岸上火器营的火箭、火筒等物也已架好。

白将军立在岸边,率众严阵以待。

此时天光渐亮,大雨滂沱中,那艘敌船放慢前进的速度,船头出现两人。

两人手中挥动两幅色彩鲜艳的旗帜,看样子像是在打旗语。

白将军身边的亲兵仔细瞧了一阵,“将军,那好像是咱们镇海卫的旗语?”

不只旗语十分熟悉,就连那两人身上穿的服饰也已渐渐看清。

那分明是镇海卫的兵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