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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确有,而且不小。”柳万山缓缓点了点头,“如若不然,当顺姬找上你的时候,你大可杀了她灭口,而不是留着她。”

柳行言再度一愣。

柳万山看他的目光逐渐锐利,“你欲壑难填,连顺姬那样的丧家之犬都敢收留,难怪你会对你的侄女下手。”

“父亲怕是糊涂了,”柳行言勉强笑了笑,“我视如葵如己出,怎会想要害她?”

“好一个视如己出,”柳万山道,“若非顺姬下的药被御医识破,我们都被你蒙在鼓里 。”

他言辞凿凿,柳行言沉默下来。

他抬眼看向柳万山,父子二人对视良久,仅有的一丝温情在寒风中慢慢消散。

“原来已经查到这么多?”柳行言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杯,将残余的茶水一口饮尽,“所以陛下全都知道了?”

柳万山的眼中浮起一抹失望,“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关心陛下会不会知道?”

柳行言转了转手中的空杯,“那么父亲今日找我,是想立功,还是想替我脱罪?”

柳万山目光微沉,“你以为呢?”

“自然是为了立功。”柳行言道,“父亲昨晚在宫中留到深夜,想必已从陛下那里听说了不少事情,既然你们已经查到我与柳亭书斋的关系,更知道顺姬与我有过接触,就算我想分辩,陛下也不会信。”

他自顾自又道:“陛下不会信,父亲当然更不会信。在你眼里,又有什么及得上你的官位和清名?”

“你……”柳万山欲言又止,他过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父亲?”

“难不成我们还能父慈子孝么?”柳行言笑起来,“四十多年了,我的儿子都已成人,我可做不来撒娇扮痴的蠢态。”

他一席话激得柳万山老血上涌,狠狠呛咳了几声,“没错,你都这样大了,我又能管得了多少。”

“可惜父亲的清名怕是留不下了,”柳行言依旧面带笑容,“养出我这样的儿子,你以为陛下心中会没有猜忌?上一回是我辞官,这一回怕是连父亲也得去官请罪。”

“你就这么恨我?”柳万山神情复杂。

“不,谈不上恨,”柳行言道,“我得感谢父亲带我来京城,不然我哪儿来的人脉与底气做生意?”

柳万山闭了闭眼,轻声道:“天下的生意那么多,你为何不走正道?”

“走正道有什么意思?”柳行言笑了笑,“只有捞偏门才来钱最快,父亲以为家里的田产铺子能产出多少?一年的收成还抵不上我一个月的买卖。”

他倾身朝柳万山凑近,压低声音,“咱家正堂那幅‘寒江钓雪图’也是拿赃银买的,我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不会真以为是友人送的吧?”

他轻笑出声,“父亲想做一股清流,我偏就要让柳家不得清白。你想想看,倘若我被朝廷正法,咱们柳家谁还能光明正大行走在京城?到时别说你得辞官,整个柳家都得灰溜溜地滚出这里。”

柳万山沉默了一阵,“好算计,好胆魄,”他嗓音微哑,“你恨我便罢了,柳家其余人都是你的亲族,你就从未替他们想过?”

“你是我父亲,连你的下场我都没想过,何况旁人。”柳行言口气淡漠,“整个柳家都是你的傀儡,你遭殃,他们受损,这不是很公平么。”

柳万山注视着自己的二儿子,像是生平头一回看清他的模样,“我竟不知你的心会冷成这样。”

“父亲之前说我的性子与如葵相似,”柳行言笑笑,“父亲错了,我的性子明明更像你才对。”

他摇摇头,又道:“我说我疼如葵也不是作假,小姑娘活泼些没有坏处,只可惜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到了不该见的人。”

“你杀她是怕她泄露你与顺姬的秘密。”柳万山道,“可她一字都没对外提过,说明她并不知道内情。”

“万事皆有意外,”柳行言不以为然,“说到底还得怪李少寒,若他没有遇见如葵,我也不会如此担心。”

柳如葵也许不谙世事,李少寒却心思灵活,一旦柳如葵对他说起那晚的遭遇,凭李少寒的聪明,说不定会猜到些什么。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李少寒日日在御前行走,谁知他会不会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

柳行言最初只是暗中盯着柳如葵,直到她再次出现在噙芳阁,他才真正动了杀心。

“其实我并不想让如葵丧命,”柳行言道,“下手的人是顺姬,我也不清楚她是何时动的手。”

“顺姬从你这儿得了什么好处?”柳万山问,“她为何愿意帮你杀人?”

“也没什么,就是向我讨了笔银子,”想起那个女人,柳行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她图谋黑水国皇位,想拿钱养私兵。”

顺姬以他与赵保儿来往的证据作为要胁,向他狮子大张口,他费了些工夫筹措银钱,才生出这些事端。

柳万山继续追问,“顺姬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拿了钱就走了,应当早就离开了京城。”

柳万山得到这个答案,神情微微凝重。

柳行言看他一眼,“父亲问了这么多,我也照实答了这么多,足够你拿去领功,何必露出这种神情。”

柳万山顿了半晌,“你就不怕死么?”

“怎么不怕?”柳行言笑道,“不瞒父亲,从柳亭书斋出事那日我就时常睡不好觉,总是害怕被人供出来。”

“那你……”

“所以今日我反而心中畅快,”柳行言打断他,“父亲只需把我刚才所言呈交给陛下,想必就算进了大牢,我也能免受皮肉之苦。”

“贿赂重臣,私贩海货,勾结海寇,蓄意杀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柳万山皱眉,“你以为光是坐牢就能抵过么?”

“谁让我倒霉呢?”柳行言丢下杯子,“我昨日便该离开,但听说噙芳阁被查封,一时犹豫,反而失了先机。”

柳万山冷哼,“你昨日还命人替你转移钱财,你可知你若不动,或许还能拖延几日,你这一动,陛下就全知道了。”

“原来如此。”柳行言恍然,“难怪今日父亲找我摊牌,却是因为我自己露出了马脚。”

柳万山轻轻咳嗽两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言,没教好你是我的错。”

“父亲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柳行言冷冷一笑,傲然起身,“陛下敢放你独自审我,想必柳府门外已经布了重兵,既然如此,父亲不必虚情假意,唤他们进来拿我便是。”

“重兵?”柳万山同样笑了笑,“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他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这一回他扶着桌子咳了好一阵,几滴鲜血溅到桌上。

柳行言面无表情望着他,见状不由一怔。

随即,他心口忽地一痛,如遭重刺,颓然坐倒。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鼻中滑落。

他下意识用手接住,却见几滴殷红的血落在掌心。

他茫然看了看,目光移向自己的父亲。

柳万山口鼻之中皆有出血,花白的胡子被染得通红。

柳行言只觉心口越来越痛,他忽地想到什么,蓦地瞪大双眼,看向桌上的茶杯。

柳万山轻轻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这辈子最好清名,”他靠着椅背,虚弱道,“若让朝廷来柳家拿人,柳家就真的再无退路,所以——还是我们父子俩一起走的好。”

柳行言瞪着他,喉咙咯咯作响,他一时间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他双手撑着桌面,猛地起身,又“咚”地倒了下去。

这时,房门“呯”地一声从外撞开,有人跑了进来。

柳行言蜷在地上,依稀听到父亲的声音——

“……请替我转告陛下,老臣骗了他,望陛下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