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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黄昏。

天边是热烈的火烧云,染红了半片天空,色彩瑰丽。

霞色温柔的光投射在那个玉质金相的男人脸上,他面容清隽,轮廓若刻,器宇轩扬,月白锦袍勾勒结实的腰身,步伐沉稳,踏在浪漫的霞色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一排一排古老恢宏的建筑在他身后排开,天空偶尔点缀两朵如棉花的白云,有浅浅的一大片鱼鳞状云层在天空铺展。

只看一眼,南嫣便知道他是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阿颜。

喉咙涌起哽意,眼泪盈满眼眶,看着萧君颜,她好像看到他小时候蹒跚学步时,朝她走来。

在冷宫宫人送饭时,他拿起两个又硬又馊的馒头朝她奔来。

她被冷落被苛待没有头饰,他在冷宫宫墙边上摘到两朵野花,满脸欣喜的朝她奔来。

他变得高大、变得硬朗英俊,唯独脸上没了笑容。

那是她心心念念,昏睡十多年不舍得咽下那一口夺命之气的朝思暮想,此刻,做为他的娘亲,她终于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阿颜!”

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南嫣的胸腔跳得紊乱,咚咚咚。

这一声阿颜,她盼了十多年。

南凰扑闪着那双又圆又水灵的眸子,朝萧君颜看去,是阿颜表哥,他一如既往的俊逸,越发的英俊绝伦,一身风华。

可好像,好像更不会笑了。

她声音清越,也唤了一声,“阿颜表哥!”

萧君颜若有所感,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拿有一盒给林晚熙挑的糖。

他顿下脚步,掀眼。

只见漫天霞色里,那轮浑圆火红的夕阳高悬在屋檐微翘的檐角上,就在瑞兽上空。

夕阳下,盈盈站立两抹身影,两人举起手,面带喜色,一个唤他阿颜,一个唤他阿颜表哥。

待细瞧到两人轮廓时,萧君颜桃花眼里那若泼墨的眸子映进漫天霞色,也完全揉进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们的轮廓在他眼里渐渐的渐渐的清晰,被他强压在心底那个不可触碰的温柔角落渐渐被掀起一角,夏日热烈的暖风吹进去。

在一起时微少的记忆泛着甜,充盈他冰冷的心间。

手里的糖盒掉了地,啪嗒一声,五颜六色的彩糖散落一地,滚落在他有金丝压线的云纹黑靴旁。

他眼里迅速充斥惊喜,心脏再一次狠狠的狠狠的跳动,若狂风过境,在原本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似乎怕这一切只是假象,是幻觉,往日果决的男子第一次有了怀疑,他使劲揉自己的眼睛,却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母妃的影子会如南柯一梦,须臾之间便会消失不见。

那漫天霞色里,站着的婉约温柔的女子明明就是刻在自己脑海里多年的心心念念,一刻不能忘怀的母妃。

而另一抹娉婷身影,纯稚无邪,圆而亮的眸子似藏着漫天的星河和灿烂,分明是那个在南国时喜欢偷偷给自己藏着好吃的被捧在手心里宠的公主,南凰。

夏风阵阵。

路旁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人遥遥对望。

气氛沉默,欢喜却如雷贯耳。

什么是人生幸事,于萧君颜而言,这就是。

母妃一直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暖色。

也是他藏在心里不敢去触碰的疤,一想起,他脑海里就是滂沱大雨夜,他的血被冲刷,母妃跪在萧藤面前,萧藤一脚踹在她心窝,一剑刺在她的心脏,而他薄命的母妃只为让他的逃命之路多争取一点时间,牢牢抱着萧藤不放。

他愣在那里,怕这一切只是黄梁一梦,他在夜里无数次梦见过母妃,梦里的母妃总是对他说,阿颜要开心的活下去,他想沉在那梦里永远别醒来,可每次醒来都是漫无边际的黑,像一个深渊,将他一点一点的吞噬。

孤寂将他包围,清醒以后,再无母妃的身影。

彩色的糖纸被霞光照着反射更为绚丽的光彩,如梦如幻。

夕阳拉长他的身影,沉默昭示他一直以来的形单影只,孑孑独行。

直到南嫣面上泪如雨下,泪珠大颗大颗滚滚而落,她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萧君颜,再次哽着声音唤了一声,“阿颜!”

伏天像一颗树站在萧君颜身后。

看着这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人,在对面女子再次唤了一声阿颜以后,他掀起衣袍,步伐带着急切,朝前面奔去。

夕阳拉长的身影一点一点朝前面移动,他眼神未离开过对面盈盈站立的两人,怕一收眼,他什么都看不见。

“母妃,小阿凰,是你们吗?”

萧君颜问得急切且笃定。

他一开始只是大步的走,到后面直接变成跑,即便只是南柯一梦,他也要跑到她们眼前,将此刻她们的容颜看得真切一些,再一次刻进他的脑海。

“阿颜表哥,小阿凰和姑母来找你了。”

见阿颜表哥步伐急切且带着踉跄,南凰赶紧又喊了一声她的阿颜表哥。

王府门前那条宽阔的路上种有海棠花,夏风阵阵,海棠花瓣簌簌而落,旋转在三人之间。

像下了一场烂漫的花雨,像渲染这次欢喜的重逢。

因为两人的声音,手按刀柄在王府门前守着的幽灵阁杀手也朝这边看来。

便看到原本一向冷漠不近人情,甚至能一天没有任何表情,总是面覆霜雪的王爷,此刻面上脸上皆是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的喜色。

萧君颜跑到两人跟前。

南嫣眼睫带泪,微抬头看着这个八岁以后便天生天养,在刀尖上饮血的阿颜,想起狼屠逸告诉她,他这些年的艰难处境,无情无爱,陷在仇恨里,终日以邪功为伴,冷心冷情,就连唯一喜欢的姑娘也将她弄了。

八岁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阿颜分明爱憎分明,有心有情,有血有肉,小小的人却会小男子汉一样护着她,那时候冬天没有厚被,他还说长大以后给她买全天下最暖的被子。

若不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她的阿颜也会是一个很暖很暖的人,也会温润如玉、是玉树临风,儒雅俊逸的青年才俊。

待看清母妃的轮廓,萧君颜的桃花眼顺速染上一抹殷红,他直接拥着南嫣,唤了一声又一声的母妃。

被祭天时他没哭。

被割腕时他没哭。

被架在火上烤时他没哭。

被说是灾星时他没哭。

被萧藤追杀时他没哭。

练邪功走火入魔,浑身筋脉断裂般疼痛时他没哭。

一个人举剑手刃仇人,踏着如霜清冷的月色一人回到没有温度的王府,孤寂之感若万古洪荒朝他袭来之时他没哭。

可现在,看着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母妃和小阿凰,他哭了。

第一次他放肆自己,不再压抑,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任由泪湿自己脸庞,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泄露出来唯一的脆弱。

泪一滴一滴滑落,砸在地板上,晕开一朵又一朵的花。

他胸腔震动,泪水若雨滂沱,汹涌且澎湃。

这是除了林晚熙之外萧君颜的第二次情绪失控。

南嫣将手轻拍他的后背,“阿颜,对不起,母妃没能在你身边,错过了你那么多年的岁月,错过你的成长,甚至错过你的婚礼。”

南凰那双扑闪着的黑葡萄似的眼里也蓄着大海汪洋,她喃喃唤了一声阿颜表哥。

以后阿颜表哥就是和太子哥哥一样是小阿凰的亲哥哥。

萧君颜这才放开南嫣,他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臂。

劲用得太大,疼得他呲牙,他抬头看一眼今晚上烂漫璀璨的夕阳,再一次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母妃真实而有温度,一如当年,活生生的,带着温婉的笑意,慈爱的一声又一声唤他阿颜,一如小时候。

南嫣眼睛一直在萧君颜脸上,“阿颜长成了母妃心里的模样。”

萧君颜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心里眼里被巨大的喜悦包围。

就像一直孑孑独行在黑暗中的人,被遗忘、被冠以各种的恶,无论风吹雨打,霜雪覆盖,无一人嘘寒问暖,无一人问三餐四季,将自己活成坚硬的礁石。

风来,迎着它。

雨来,任着它。

风雪袭来,生生受着它。

无人诉说,无人依靠。

忽然有一天,出现了小时候爱自己入骨,什么都肯舍弃,即便是豁出命来也要让他多跑两步的母亲。

这样的重逢,如何能不让他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母妃和小阿凰是怎么找到这的,阿颜一直以为,一直以为……”

南凰赶紧岔开他的话,“阿颜表哥,我们都好好的,你以后再也不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