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看着眼前已经衰老的连半躺着都有些费劲的老人，不免有些唏嘘，当年他还是个碌碌不得志的书生时，杨剪便已经在战场上留下了赫赫威名。
这么多年以来，李正跟这个大隋第一功臣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因为他们两个都有一个共同的标签，孤臣。
杨家是因为掌控兵权，所以从立国之初杨家的第一条家规便是不允许结党营私，以至于杨剪被天奉帝打压的时候，朝野上下没有一人为支撑大隋风风雨雨五百年的杨家说话。
而李正，他的孤和杨家又有不同，杨家说到底是有孤傲的本钱，他们也不屑于结党营私拉拢亲信，这种孤是让皇帝明白杨家绝无二心，但李正则是真正的被孤立，一个意图变法的官员注定是要被排除在官员圈子外的。
若不是安西的异军突起，让大隋上下看到了另一种法制带来的红利，不然李正早就死在官场的潜规则中。
可惜，说到底变法触动的还是一个国家的上层利益，本质上是将大隋权贵功勋门阀世家这些人手中的利益集中收归国有，然后反哺于民，像安西这种被打散重组的国家体系，想要实行新制自然无碍，毕竟当时的安西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而大隋牵一发动全身，李正如今能够安稳的坐在司礼监监正的位置上，已经是天奉皇帝和新帝赋予他最大的恩宠。
“傅恒，很好奇老夫寻你何事吧。”
听着杨剪有气无力的声音，李正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微微扭动了一下，点头执礼道：
“上柱国请说。”
“听说这场雪灾死了很多人？”
李正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杨剪这么着急见自己，问得却是这种事情，于是如实将大隋各地汇总过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于杨剪听。
“渤州，中州的灾情稍微好那么一些，六部已经统筹能够联系上的州府进行通路救灾工作，牧州灾情比较严重，但好在牧州本就人口不多，各郡府的粮食还算充裕，应该能顶的住，至于陵州嘛，上柱国也清楚，如今陵州正在搞起义，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想要脱离朝廷的掌控，那这场天灾就得他们自己解决，总得来说，有南州这座粮仓在，这场天灾动摇不了国本。”
杨剪听完这些话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
“所以死了多少人？”
李正沉默，过了片刻才沉声道：
“根据各地汇总上来的情况，大概十余万。”
杨剪听到这话冷哼一声，然后叹气道：
“若是如此，实际数字怕是过百万了。”
李正无奈的微微摇头，惆怅道：
“雪还没化呢。”
“是啊，雪还没化，这场仗打不得。”
李正挺直身子，他知道杨剪终于要聊到正事了，杨剪突然见他自然不会只是想要问问灾情，毕竟这些事情，随便找个六部官员就能一清二楚，杨剪关心的终究还是战事，但李正想不明白，杨剪为何要找他这个监正，打仗终究是陛下和内阁的事。
“有些事情老夫也不瞒你，前些日子我见了秦斯，跟他聊了很多，我们都认为这场仗不应该打，雪化之后朝廷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赈灾，而是洪涝，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巩固河堤，若是这个时候大军开拔进攻安西，后方江河决堤的话，大隋会面临什么你我都清楚。”
李正皱眉道：
“陛下心意已决。”
杨剪轻咳两声道：
“老夫知道，但心意是会变得，陛下以为安西底蕴不如大隋深厚，面对天灾会手忙脚乱，甚至大伤元气，
但傅恒可曾想过一件事，往年北原在冬季降临前总会南下劫掠过冬物资，虽然前几年有安北市坊贸易，让北原不再南下，可安北市坊已经停了好多年了，北原那点家底岂能顶得住这种天灾，
但他们年前撤出中原时毫不留恋，完全不在乎天灾的降临，难道傅恒觉得安西还有余力支援北原渡过这次灾祸？”
“上柱国的意思？”
“安西以西还有一个西域，更西还有诸多小国，北原铁骑远征过一次，虽然遭遇圣庭军队铩羽而归，但这次，安西可是有数万铁骑在为北原开道，说不得现在的大凤王城只不过是个空城，北原人已经沿着老路踏上了西征之路。”
“我不太明白。”
“傅恒，你跟杨秋没有打过交道，自然不明白他是什么人，这么告诉你吧，说不定现在北原铁骑已经带着从西边诸多小国搜刮的粮草，从西域送往安西了。”
“这不可能，大军出征消耗粮草本就极多，北原上下近百万人远赴西域，需要的粮草更是天文数字，怎么会有余力给安西送粮。”
“所以说你不了解杨秋，近百万人啊，你觉得能有多少人能活着穿过千里荒原，又有多少人能够活着离开沙漠。”
“女帝怎么会同意？”
“呵，女帝怎么会不同意，若是留在北原，你觉得这么大的雪，北原能够活下来几个人，这条路女帝没得选择，北原也没得选。”
“安西不是掌控着一条通往西域的安稳通道吗？北原为何不借道？”
杨剪看着眉头紧锁的李正微微摇头，他沉吟了一下说道：
“傅恒，知道你为何推行不了变法吗？”
李正呆立当场，有些没跟上杨剪的思路，这个话题转变的有些快，而且直接转到了大隋朝廷最敏感的话题上，杨剪也没等他回复，而是直接说道：
“你啊，说到底心思太过纯正，如果北原要走安西掌控的通道，你信不信他们死的人要比走荒原，走沙漠死的更多，若是没有大隋在一旁虎视眈眈，杨秋甚至敢直接一口将整个北原吞下去，走荒野和沙漠死的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到时候剩下的便是一个没有拖累的北原，你说说女帝会怎么选。”
“所以上柱国是想？”
“四日后，老夫肯请监正大人随老夫，秦首辅，一同进宫面圣，劝陛下暂时放弃征讨安西的想法。”
“陛下听不进去吧。”
“释无双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三日便能回都。”
“原来如此，傅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