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七岁那年，沈京衡被他叫了七年妈妈的人，从乌京市混乱肮脏的贫民窟，带到了北城一个人人羡慕的大家族里。
在这个庄园里，住着身份尊贵的人。他们看他和妈妈的眼神，就像是看四处乞讨食物的乞丐。
沈京衡不喜欢这里。
可是，妈妈希望他留下。
离开之前，妈妈还特别叮嘱他，不能闯祸，不能和别人打架，否则她不会再来见他。
所以，当佣人嘴里的小姐少爷在他的房间里放鞭炮、把他锁在阁楼里、推下楼梯的时候，他都忍了下来。
然而这些忍让换回的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在一次周末出海的时候，沈京衡被他们推进了海里。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学会了游泳。
后来，他发现水下的世界很安静，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也看不见那些讨厌的脸，于是慢慢喜欢上了游泳。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可那段记忆依旧鲜活，如同一团水草，将当年那个十岁的沈京衡牢牢地束缚在海底，无法动弹。
连同二十五岁的沈京衡也受到了影响，陷在其中醒不来。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疑狐的“哥哥”，才将他回忆深处打捞了起来。
沈京衡拾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游完了一个来回，回到了岸边。
小姑娘正坐在扶梯最上方，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沈京衡微垂着眼睫，敛起心绪。
再抬眼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和平时无异，声线平稳道：“忘了。”
好在池梨梨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听了这话，也没有起疑。
虽然沈京衡有着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但是对于不重要的小事，记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池梨梨表示理解，“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这次沈京衡回答得很快：“自学。”
“……”
随着话音落下，池梨梨脸上的表情瞬间卡壳。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音量也不由地提高了不少，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夸他胆子大，震惊道：“自学的你都敢来教我？！”
沈京衡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嫌弃。
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逐渐被驱散，他眉梢一抬，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她要是现在没好好的，恐怕也没机会听见他说这番话了吧！
池梨梨拍掉了沈京衡的手，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要不然她怕她会丢掉对沈京衡最后的一点信任，接下来几节课都不敢再上了。
好在刚才趴在他的背上全面感受了一圈泳池后，她找到了勇气，不再逃避：“好了，重新开始上课吧。”
沈京衡也没上岸，反正衣服已经打湿了，就在水里陪着小姑娘得了。
池梨梨瞬间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失去了一个游泳圈，却得到了一个沈京衡啊，而且后者带来的安全感更大。
池梨梨勇气又多了一点。
遗憾的是，入水版的沈京衡有且仅有这么一次，剩下的几节课上他又回到了岸上。
时间很快来到课程的最后一天。
按理说，池梨梨本应该再去泳池巩固巩固这几天所学才对。
不过在前一天晚上的课上，她就已经顺利出师，可以丢掉浮板，自由游泳了。
尽管速度比乌龟还慢，两只手在水里刨了半天也还在原地打转，但好歹可以应付考试了，到时候她再在体育课上练习练习，最后混个及格完全不在话下。
这样一计划，池梨梨发现时间绰绰有余，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着急，以至于身体里的懒惰又钻了出来。
她今晚想偷个懒，不想游了，于是吃了晚饭，趁着回房间休息的空档，给沈京衡发了个微信卖惨。
——哥哥，这几天我实在是身心俱疲，今天浑身肌肉也开始酸痛了，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游泳了，所以今天想请假一天。望批准！
对于沈京衡的答案，池梨梨设想了两种结果——同意和不同意。
谁知道消息发过去后，石沉大海了，一个结果都没有。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京衡的回复。
该不会是又去忙工作了吧。
池梨梨一阵疑狐。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发一个消息试探试探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先是响起一阵敲门声，而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吓得肩膀一缩，“咻”地回头一看。
盛夏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快八点了，落地窗的天空也还没有完全黑透。
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色调比夜色更深。
只开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而池梨梨的微信聊天对象正站在门外，神情模糊不清，只能借由走廊的一点灯光，看见他冷淡的唇角勾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弧。
池梨梨：“……”
不回她消息是因为打算和她亲自面谈？
池梨梨没忘记沈京衡之前说过的“不允许半途而废”，还以为他是来抓她去游泳的。
她立马放下手机，趴在床上，装出一副浑身不舒服的样子，哼哼唧唧道：“呜呜呜，我的手臂肩膀真的好痛啊，怎么这么痛……”
没开灯的卧室里只有一点余晖的光，还不足以照清小姑娘的表情。
不过，从她虚弱但话多的哼唧里，沈京衡不难判断出，她这是又在装病了。毕竟这是她以前上学期间的惯用伎俩。
随手按亮大灯后，沈京衡提步走进房间。
池梨梨全身心投入表演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一刺，整个人在枕头里埋得更深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哼唧声也变得越来越小，心想完了完了，躲不过了。
池梨梨做好了被沈京衡拽起来的准备。
奇怪的是，当沈京衡的脚步声停在她的床边后，她设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她身侧的床垫忽地往下沉了一沉。
下一秒，她的肩膀上覆上一道力度适中的力道，替她按了按她刚才喊酸痛的肩膀。
池梨梨一愣。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扭头问道：“哥哥，你这算是批准我的请假条了吗！”
小姑娘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和刚才在微信里说的“身心俱疲”没有一丁点关系。
不经意间，沈京衡加重了指尖的力度，语调不急不缓道：“要是我不准假，明天就该换成你的腿抬不起来了。”
“……”
这是在内涵她刚才在微信上发的那句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吧。
一阵猝不及防的痛意夹杂着舒爽从肩膀处传来，酸爽得池梨梨“嗷”地叫了一声。
她知道，她在沈京衡的眼里，就如同如来佛祖眼里的孙悟空，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当然了，她也从来没奢望过自己能逃过，因为沈京衡永远都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确认清楚自己请假成功后，池梨梨又趴回到枕头上。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沈京衡的按摩服务，舒服得眯起了眼，给出了最高评价：“哥哥，以后你要是不想开公司了，可以去开个按摩店诶，我天天去照顾你的生意。”
沈京衡收下了她的夸奖，但语气认真，向小公主要一个答案：“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连公司都不想开，还会想开按摩店呢。”
“……”
真没有幽默细胞啊。
池梨梨轻哼了一声，看在沈京衡出力的份上，没有和他计较。
她翘起双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提醒道：“对了，我明天就要搬出去了哦。”
闻言，一抹暗沉之色在沈京衡的眼底稍纵即逝。
他低敛着眉眼，嗓音如常地“嗯”了一声，淡声道：“明天我有一个会议，回来不了，到时候明叔会送你去。”
话音一落，还在享受中的池梨梨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