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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幽咽,将本就破败的窗牖刮得“咣咣”作响,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夜枭嗥鸣,愈发将这思过房的一夜烘托得难挨。

屋内仅有的一张条凳,卫菽晚和厉卿臣一人坐在一头,尽管二人已经尽量远离彼此,可凳子拢共就够坐下两人。

虽说卫菽晚存了私心,不愿提醒厉卿臣离开,可到底头回与外男整夜共处一室,总归心弦绷着,难以放松。

厉卿臣清了下喉咙,卫菽晚立时便紧张起来,猜他要说话,担心他开口是打算告辞。

然而厉卿臣说的却是:“你若困了,便趴在桌案上小憩一会儿。”

卫菽晚略有几分诧然地转过头看着他,听他这意思,他是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胆怯,所以存了还恩的心思,想在此陪她一晚,以偿还她昨日的彻夜照料?

既然如此,卫菽晚也就心安了。

不过心安是心安,她仍然没有睡意,一个大男人就坐在身边,要她如何睡得下去。

她摇摇头:“我不困。”

“那你要这么坐一夜?”厉卿臣也看着她。

卫菽晚认真点点头。

厉卿臣便也不再多劝,从腰间取出一把看似寻常的小刀。卫菽晚瞧见那金属光泽一闪,心便跟着提起,一时搞不清他想做什么。

就见厉卿臣朝着窗外一掷,那小刀便像是长了眼一般从窗棂镂隙里钻了出去!

卫菽晚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作出这猜疑的同时,她已从凳上弹起。

她见识过厉卿臣的耳聪目明,他坐在这里,只怕方圆一里的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是以对于他的临场判断并不怀疑。

厉卿臣却风轻云淡的轻笑一声:“不必担心,没有。”

说话间,先前飞出去的那把小刀已兜绕一圈复又飞回了他的手中,同时还捎回了一小截嫩绿的枝叶。

卫菽晚愈发不解,纳罕地坐回凳上,仔细盯着他的动作。

就见厉卿臣择出一片最完整的叶子,在袖上揩拭两下,而后放到唇边悠闲地吹了起来。

她为他调一炉香,那他就还一曲《月下眠》。

叶片吹出的声音与金石丝竹不同,轻轻袅袅的,若有若无,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从何而终。若非卫菽晚此时就坐在厉卿臣的身边,亲眼看着是他在吹,大抵也辨别不出这声音出自何方。

这声音不会惊动卫府里的任何人,是以卫菽晚丝毫不觉担心,只将手肘拄在身旁的桌案上,托腮听着。

起初她差一点忍不住开口问他,如何学会的吹这个?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乐声悠游柔转,安人心神,她属实不忍心出声打断。

可听着这乐声,卫菽晚却渐渐感觉到身体开始疲惫,头也昏昏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她努力睁着双眼,提醒自己别睡,拖了半刻后终于还是耷拉下脑袋。卫菽晚的脑袋点在桌面上的一瞬,她又瞬间惊醒,而后继续强撑着。

厉卿臣表面不动声色,眼尾余光却能瞥见卫菽晚那摇摇欲坠的脑袋,忽而偏向东,忽而倒向西,每每他心惊之时,她却又总能及时醒转,重新支住。

但终于在曲子将尽之时,卫菽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脑袋,向右侧栽去!

厉卿臣正是坐于她的右手边,见她这回是实打实的栽了过来,他及时出手将她的头捧住,本以为她会像先前几回一触到桌案立时惊醒,谁知这回她倒是枕着他的掌心果真睡了过去。

厉卿臣悠悠吐出一口气,难得,总算是将她哄睡了。

他听丫鬟说卫菽晚昨晚为了照料自己,一夜没有阖眼,若是今晚再让她熬一夜,莫说是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就是男子也要撑不住的。

只是如今哄睡是哄睡了,却是以一种最难摆布的姿势:桌案在左,她却将头歪到了右边,厉卿臣试着想将她转移到桌案上去,却如何也做不到。

最终他只得放弃,认命般叹了一口气,就打算让她枕着自己的手掌睡一晚。

只是要维持这姿势并不易,一时半刻还好说,撑到天亮……厉卿臣怕自己的胳膊会断。

且因着用的是右手,他右胸上的伤口也难免受到牵扯,依稀有崩裂迹象。

厉卿臣再叹一口气,干脆让卫菽晚的脑袋耷到了自己的肩上。反正先前抱都抱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他如此劝服自己。

下半夜,月华渐渐隐去了乌沉沉的云后,风越刮越大,裹挟着沁凉的雨雾从窗隙和门缝里灌进来。

厉卿臣正于心下猜测着这场雨会不会下起来时,突然觉察到左肩上的轻颤,垂眸睨去,便瞧见倚在自己身上的小娘子打了个寒颤。

料到自己难逃一罚,也不多穿一些。

厉卿臣解了自己颈前的系带,将斗篷小心翼翼地褪下,然后披在卫菽晚的身上。她终于停止了颤抖。

再抬眼时,窗外的雨丝已变得绵密,厉卿臣就这样板直着脊背坐着,隔窗望着雨。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天边隐有暗雷滚过,睡梦中的卫菽晚开始不安起来。她紧紧抱住身边能抱住的东西,就像每个雨夜她会去抱放在身边的引枕一般,这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而被她攀爬抱紧的厉卿臣,脸色却不太好看,他想到昨夜同样闪雷时,她亦是这样突然抱紧他手臂,一副贪婪模样。他眉头紧蹙着,踌躇着要不要直接将她唤醒。

正在此时,耳边传送低低的垂泣。

厉卿臣在一双环紧自己脖颈的手臂上艰难别过头去看她,果然见她柳泣花啼哭得甚是委曲,只是那双眼依旧闭着。

这是被梦魇到了?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将她唤醒。厉卿臣推了下卫菽晚的肩,并没用多大力气,她却瞬时睁开了眼,想来本来已在半梦半醒之间。

卫菽晚泪盈于睫,水眸轻颤,茫然地望着眼前人,好似尚未完全从梦境中抽离出来,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没事了,梦而已。”厉卿臣低声劝她,在这样的雨夜,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卫菽晚这才觉得灵台渐渐清明起来,抬手拭了拭泪,而后默默垂着头,不说一句话。

厉卿臣这才想到,兴许她的悲伤不全是因着一场噩梦,又或这场噩梦与现实有重叠的地方。

遂开口道:“据说噩梦一但说与人听,便可冲掉,若你想讲,我愿意听。”

“那不是梦。”须臾后,卫菽晚终是出了声。

“只是十二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回到我眼前跟脑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