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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孔处灌进来的夜风沁凉如水,裹挟着丝丝水气和男人低沉和缓的声音,慵然飘至耳畔。

卫菽晚就似一尊泥胎木雕,瞬时怔住了。

丛棘外烛火荧荧,将她的眼眸映得正亮,厉卿臣不苟言笑郑重其辞的模样清清楚楚映在里面。

她知道他不是在开她的玩笑。

“做你的……世子妃?”

良久,卫菽晚才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这话,只是声线低糜,透着不敢置信。

“怎么,委屈你了?”厉卿臣反问她。

“不、不委屈。”明明是她高攀不起才对。

“那就这么定了。等你从这里出去后,我会先请媒人登门提亲,递换庚贴。准备聘礼需要一些时间,两个月后我亲自将聘礼送至府上。四个月后阳和启蛰,春光皆馥,我正式迎娶你进门。”

厉卿臣条理清晰的,将二人的未来轻易就做好了规划。

卫菽晚脑瓜子却是“嗡”的一声响!

她还没同意呐,她甚至都还没有机会静下心来想了想这件事的利弊!她方才只是单纯在表达以二人身份的悬殊,嫁他一位王世子何谈委屈?但那并不是同意,他怎么直接就将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

厉卿臣犹在说着一步步的计划,卫菽晚却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了。

她忍不住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疑心是不是在做梦?

厉卿臣这才收了声,微垂着眸打量她:“你怎么了?”

“我……”张了张口,卫菽晚又轻咬住唇,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言明自己的心意。

难道她还真打算婉拒厉卿臣的好意不成?

如今的朱家王朝看似安定清平,可平静的水波下早已暗流涌动,不过是大厦将倾前的最后繁荣罢了。三年后平嘉帝朱羡便会龙体抱恙,幽居太清宫,而将朝政逐步放手给太子朱昊乾。

很快民间就开始流传‘平嘉帝朱羡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的说法,小谯川王厉卿臣便是趁着这样的时机,以勤王之名带兵入宫诛锄异己,行窃国之实。

厉卿臣对外宣称平嘉帝是被急于篡位的太子所毒害,以此为由囚禁了太子,又扶持了堪堪六岁的九皇子。九皇子既是大邺朝最年幼的一位皇子,亦是出身极低的一位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而厉卿臣并没给她母凭子贵的机会。

在九皇子身登大宝的当日,他的生母就寿终正寝了。而厉卿臣自己却成为了小皇帝的义父,理所当然的总揽了批红大权,成为大邺朝的摄政王。

回想着上辈子的这些发展,卫菽晚一双碧眸里泛着涟漪,眼前这个声称要迎娶自己的男人,并非等闲。

现今九五之尊的皇帝和太子,在不久后都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阶下囚。摄政王也未必就是他的终点,人人都说他迟早会坐上那把龙椅,睥睨天下。只是卫菽晚上辈子没有看到那一天,就早早身故了。

她咬着唇的贝齿不自觉用力,将下唇咬得没了血色,泛着一圈儿的白。

她知道若自己点头上了厉卿臣的船,等同抱上了这世间最粗的一条大腿,跟着他是绝不会翻船在外人手里的。不论是父亲还是她和母亲,卫家所有人都会得救,且从此无人敢再欺负卫家。

可是她真的敢跟他并肩站在那样高的一个位置么?他会容许么?

云安郡主曾主动提出想嫁他,可他没有同意,现下却提出要娶自己,难道就只是为了救出卫家人?

卫菽晚仔细的盯着厉卿臣的脸看,似乎想在他的眼中搜寻答案。

厉卿臣的双眼微眯,透出疑惑和催促的意思,卫菽晚便干脆开口问他:“你娶我,就只是为了救我们卫家?”

她眸若清泉,却暗透着几分惶惶与不安。烛火昏黄,将她鹅蛋小脸儿衬得粉光若腻。厉卿臣的目光细细爬过那般般入画的眉眼,和秀挺的琼鼻,最后落在被她咬过后更显殷红的莹润唇瓣上。

这样一个女子,若说哪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毫无意动,除非是大邺宫里的太监。

厉卿臣沉默了一瞬,而后诚实答道:“也不全是,我亦有我的考量,只是这些如今还不便对你说。”

卫菽晚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纵是厉卿臣不说,她也大致能猜到。他要娶自己,应当也是认真盘算过的,此前圣上对他有所怀疑,他便想用低娶的方式来向圣上表明自己没有野心。所以宁愿选择她,也不愿选择对自己大业更有助益的云安郡主。

既然是这样,那等到他篡权成功,不需要再向谁表明自己忠诚的时候,又会如何处理跟她的这桩亲事呢?

那时他一定想重结一门门当户对,有强大母家助力的亲。

那他会……休了她?

不,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他又怎会容许自己留后人以话柄呢。

卫菽晚突然想起曾在话本子上看来的一个故事,男子耕读时已有妻室,后来高中了状元,与相府千金情投意合,只是千金怎能为妾?状元郎便心生一计,毒杀了妻子,对外宣称病故,一年妻孝后便顺理成章的娶了相府千金。

卫菽晚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上辈子,何尝不是同样可悲的下场?

“如果这样能救我的爹娘,我愿意。”

卫菽晚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也做好了另一番打算,她接着表明自己的决心:“小王爷肯搭救我们卫家,臣女感激不尽,但既然只是形势所迫,待它日小王爷大业有成,臣女定不拖累小王爷,会自行离开的。”

就当成一笔各取所需的交易好了,她都这样懂事自觉了,他到时也没必要再对她动杀心了吧?卫菽晚这般想着。

可厉卿臣眼中才因那句“我愿意”而生出的光华,很快又因后面这句画蛇添足的话淡去了。

他眉目冷沉,长长出一口气,心道过河拆桥说的大抵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大业有成这种事还早,既然她预先有了这种心思,厉卿臣也不愿强人所难,淡声应了句:“好。”

卫菽晚眸中两道精光掠过,双眼弯成了月牙儿。这样一来就能既救了卫家,也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了!

瞧着她开心的模样,厉卿臣内心五味杂陈,一时无话。须臾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

“既然你我有了这个约定,理当互赠信物,这个便是我对你的承诺。”

说罢,他将东西塞到卫菽晚的手里。

卫菽晚接过那东西,摸着里面硬硬的像是有个牌子,正好奇是何物打算拆开来看看,手却突然被厉卿臣骨节分明的大掌给按住了。

这不是卫菽晚头一回与厉卿臣两手相触,但不知为何,这一回她却心跳极快,一抹红云从腮边烧到了耳后,整张脸烫得就像一盏火炉!

厉卿臣似也察觉了这一点,他将手移开,这才道:“待我走后再看。”

随着他的手抽走,卫菽晚渐渐恢复了平静,抬眼有些为难的看着他道:“可是我现在没有可作为还礼的信物,怎么办?”

她知道其它姑娘送情郎的定情信物多是簪钗首饰这些贴身之物,可她的首饰皆在入狱的第二日就被人搜走了,就连帕子和香囊都被那些人以防自戕的名头拿走,如今她身上除了这身衣裳外,什么都没有了。

厉卿臣将卫菽晚从头到脚扫量一遍,果然没有半点首饰在,最后他蹲身下去,将卫菽晚丝履上顶着的一颗东珠摘下,起身后朝她笑笑,不由分说的收入掌中。

“那就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