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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雪连绵不绝,一直下了数日方才渐渐止歇;然而晴不了几日,便又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短短一个余月的时间,已是下了七八场雪,甚是反常,天气也异常的冷,许多未及南迁的鸟雀纷纷死在路边,身体冻得硬梆梆的。

大雪封道,运粮车被接连堵在路上,粮食短缺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了朝廷面前。

尽管官府已经在加紧疏通官道,但时间依旧不够,户部官员每日都要去清点粮食,而每一次去,看到那日渐减少的储食,这心都要揪紧一分。

首辅江一道的头发在这段时间又花白了许多,他几次想要动用同仁米铺的存粮,都强行忍了下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动用。

而祈容那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既要管着京察,又得想方设法地调集粮食,得知运粮车被堵后,一边想方设法从附近州县调粮,一边挨家挨户地前往各大商贾世家,“劝”他们出钱出粮,助朝廷渡过难关。

可即便如此,能够动用的粮食也是越来越少,偏偏这个时候,边境又传来急报,突厥突袭犯境,连夜攻破了边城。

尽管边军回过神来后,集结军队,很快就收回了边城,但城内百姓已经被屠戮许多,但凡面容姣好些的女子,或劫走,或奸淫,金银粮食等物更加不用说了,过所之处,尽数劫走,犹如蝗虫过境;残忍些的还放火烧宅,将屋里的人活活烧死。

几乎是一夜之间,城内百姓至少有一半家破人亡。

突厥大军被逼退后,并没有就此退去,而是在边境徘徊,一旦被他们找到破绽,就会立刻卷土重来。

这样的虎视眈眈,令边军脑袋里的弦绷到了极处,不敢有半点放松,粮草、兵器、火器,都全面运转了起来。

最可怕的是,突厥大军还在集结,数量之大,令一众边军将领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他们突然意识到,之前的攻城,也许只是突厥的一个试探,总攻远远还没有开始。

可就是那次试探,已经耗费了他们七八成的兵力,才堪堪胜利,一旦总攻……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一众将领不敢怠慢,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做好开战的准备。

这对于如今的大周朝廷来说,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帝龙颜大怒,将百官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

骂过后,该解决的还是要解决,这副重担,自是又落在了兵部与户部头上。

兵部还好些,大周本就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虽过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但各方军事力量并未落下,一声令下,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大量兵力。

麻烦的是粮草,如今到处都在闹粮荒,京都也不例外,不过是靠着祈容在苦苦支撑,但即使这样,也陆续有人死了寒冷与饥饿,一具具的尸骨触目惊心。

有家人的,还能得一口薄棺,每逢清明死忌,家人也会来坟前烧些纸,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那些找不到家人,或者一家都死了的,就惨了,他们只能和无数陌生的尸体一起被丢进官府挖的大坑里,草草掩埋,在土里慢慢腐烂,化做一具枯骨。

面对那天文数字般的银钱和粮草,户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户部尚书不敢面对周帝的怒火,只能求到内阁,希望能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但在这件事情上,无论首辅江一道还是次辅严阶,都保持了沉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这样的烂摊子,他们也实在没办法。

祈容虽然收回了许多烂账,但收来的银子,无一例外,都去江南购买米粮,所以户部如今的存银少得可怜。

剩下那两三成账目,或是欠债人已经过世,或是家道中落,实在还不上,总之彻底成了一笔烂账。

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江一道与往常一样,戴着老花镜,在书房看着那一本本呈上来的折子,不时搓一下僵硬冰凉的手。

全国各地呈上来的折子,一般都是内阁看过,并且分类筛选之后,才会转呈周帝。

炭火在铜盆里徐徐烧着,数量不多,所以书房只是比外面稍稍暖和,不至于冻人,实在说不上温暖。

“老爷,少爷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府里的老仆。

江一道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

他做事时,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老仆都会守在书房外,挡下那些不必要的打扰。

“少爷没提,只说要见你。”

江一道皱一皱花白的眉毛,取下老花镜道:“让他进来吧。”

“是。”老仆恭敬地就着。

门刚一被推开,就有风雪呼呼地涌了进来,一下子将屋里的热气卷走大半,铜盆里原本因为烧久了而有些沉寂的炭,在冷风的刺激下,又一次旺盛起来,火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然而这样的明亮,也透支了木炭的寿命,等一切平静下来后,那几块炭迅速黯淡了下去,仅余角落里还有一丝丝火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江尧取了几块炭扔进去,想想觉得不够,又往里面加了四五块。

江一道看着心疼,忍不住道:“加这么多做什么,为父又不冷,浪费!”

“您不冷,有人冷。”说话的时候,江尧往身后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江一道方才留意到自己儿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模样,瞧他身上的衣裳,应该是府里的小厮;想是这一路过来风雪颇大,这会儿还在瑟瑟发抖。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望着江尧道:“这么晚了,你来为父做什么?”

江尧摊一摊手,一脸无奈地道:“有人非要想见您,儿子没办法,只能给领过来了。”

“有人要见我?”

江一道一怔,这屋里除了自己,就只有江尧与那名小厮,这么说来,是那名小厮要见自己?

正疑惑间,那名小厮上前一步,拱手道:“恒越见过首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