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暮只要一动脑子，就成了一只狐狸，沈云崖知道没必要瞒他，不然凭空多些猜疑，惹得他悬着一颗心。
他也不想瞒着他。
沈云崖问道：“苍暮，你对南翼族知道多少？”
苍暮没想到话题的切入点竟然是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多，就是传闻中大家都知道的，没有更多了。”
“苍暮，你是从南疆的某个部落来到胤都的对吗？”
苍暮看着他，没说话，然后转过身朝前面走去。
沈云崖知道他不想提起那些事情，也不逼他说，只静静跟在他身后。
苍暮在前面自嘲地笑笑：“该忘记的不忘，不该忘记的统统忘掉了，哥哥，苍暮是不是挺倒霉的？”
沈云崖不同意：“我们苍暮幸运着呢。”
“也是，要不是靠着靠着被剁碎的那些记忆，我怎么可能还有毅力回来。”
沈云崖觉得心疼，轻轻喊了他一声：“苍暮。”
“哥哥，我没那么脆弱，别担心。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那会年纪小，也杀了几个厉害的陪葬，总归不亏。”
沈云崖坦白道：“苍暮，我因为想要了解母妃的身世，拜托国师大人去查，最后查到自己的母妃来自南翼族。”
又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苍暮停住脚步，转过身问：“是乌曳来的那个南翼族？”
沈云崖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不只我的母妃，苍暮，你的娘亲，应该也是来自那里。”
苍暮看着沈云崖，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开始组建所有事情的脉络，一件件，一条条，最后大大小小的联系在了一块，像一张彼此连接的蛛网。
他的脑海中，经年没有触碰的回忆，在这一刻回来。
那个衰弱到濒死的女子，他的娘亲，已经无力握住他的手，她躺在地上，脸上却不见悲伤，只有解脱。
她气若游丝的说道：“往北走，去最繁华的地方，孩子，你会遇见能够保护你的人。”
八岁的他跪在她身前，眼里同样没有悲伤，深潭之中只有漫天阴翳和狠厉。
“可我不认识他。”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她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漆黑的夜里，他一把匕首杀了好几个人，血液喷在身上是滚烫的，烫到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跑了很远很远，走了很久很久，一路问了很多人。
每个人都说，最繁华的地方，叫胤都。
他在胤都流浪了半年，习惯了跟别的乞儿打架，学会了跟野狗争食。
有人看他长得好，想要领养他，他躲得远远的。
他整日在大街上晃悠，等着一眼看见，就知道是他的那个人出现。
后来，他竟然真的等到了。
从那以后，他有了家。
“母妃和姨姨，是南翼族圣女，有先知的能力，能预知灾祸。我不知道她们的孩子是注定要背负着什么，还是我的父皇和你那位父亲的孩子里终究要走出一个不一样的人，总归，她们走向了两条路，然后有了我们。”
沈云崖抬头看着苍暮：“我们直到如今所走的路，都是她们两个人提早铺就的。国师说，百镜千回现在又回到了百年间最稳定的时候。而我和你，很幸运，我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
寥寥数语，含了上一代两个人用生命付出的一场献祭，含了这一代两个人血雨腥风底下的生死相随。
活下来了，就好。
沈云崖牵住苍暮的手：“以后的路，母妃和姨姨再也帮不了我们了，苍暮，不管未来是一帆风顺，还是荆棘遍地，你与我同归可好？”
苍暮垂眸看着他，眼中翻滚着无人得见的浪潮，要把人淹没一般。
他笑说道：“好。”
风雨同路。
哥哥，风大的时候，你一定要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定不要，松开我。
“哥哥。”
“嗯。”
“我娘亲和贵妃娘娘，感情很好是不是？”
“是，像亲姐妹一样，两个人一同长大的。”
“哥哥，娘亲和苍暮，能遇见娘娘和你，我们都很幸运。”
沈云崖垂下脑袋，“苍暮，我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跟姨姨说一声谢谢，她那样好，我对她有愧。”
苍暮沉默了一会，“愧你没有照顾好我？哥哥，你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愧疚，特别是不要因为我。”
沈云崖心想，不只，自己招惹了你，这辈子再不会放开你，岂能对你的母亲没有愧疚。
这时苍暮苦笑了一声：“只是当年我逃的匆忙，都没有为她收尸，如今想让她见见你，都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南翼族有心，设了姨姨的衣冠冢，若有一天我们去南疆，该同去磕头上香。”
苍暮点点头，他一直都是对其他人情意淡泊的一个人，如今对南翼族却有无以为报的感觉。
沈云崖想了想，说道：“苍暮，书院从明日开始放假了，正好也快要过年了，明天我带你去皇陵祭拜我母妃好不好？”
“嗯，好。”
沈云崖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其实这些年，我也没去过几回。要说不孝，我还真是个不孝子，好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怨恨来着。为什么会那么突然的离去，为什么会什么话都不给我留，我那时候不相信她是突然病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甚至怀疑过父皇，是不是他害死了母妃。”
冷风习习，沈云崖的嗓音里透着寂寥。
“我唯独没有想过，她是为了我。我说明日去见她，可是你说我有什么脸去见她，还有做的比我更差的儿子吗？”
“哥哥，娘娘不会怪你的。”
沈云崖轻轻“嗯”了一声，抬头朝天边升起的一轮明月看去，“是啊，她那么爱我，又怎么舍得怪我，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怪我的。”
沈云崖想到楹晨宫的那些岁月，想到母妃日日看着快乐又闹腾的他，心中却在一日日的倒计时，计算着和他生死离别的时间。
那看起来永远温柔的人，心中不知道有多难过。
“哥哥，都过去了。”
沈云崖转回身。
苍暮站到他的身前，两人正好走在荷塘边的一棵大树下，树上挂着的灯笼，在地上投下一圈浅白的光芒。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
“那些岁月，不论是哥哥的，还是我的，都已经过去了，答应我，再不要为过去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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