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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车出了县城,刘本涛指挥救护车走前面,吉普车紧随其后,现在刘本涛心里才算基本上踏实了,这心劲一放松,肚子就开始“ 咕噜咕噜 ”地叫唤了起来,跟他并排坐在后座上的侯勇文听得真真的,他有点焦急,说:“表哥,您这肚子闹饥荒啦,这荒郊野外的,也见不到个小卖部哇”,他说完,扒着头向窗外张望,刘本涛没吱声。孟华眼睛注视着前方,一手把着方向盘,向后排递过一个黄挎包说:“刘主任,包里有饼干和汽水,您先垫垫肚子。”侯勇文接过挎包,看到包里有两瓶汽水,一包饼干,赶紧拿出一瓶汽水,用牙启开瓶盖,递给刘本涛:“表哥,您这半天是滴水未进,先喝口汽水润润喉咙。”看到表哥接过去,他对孟华说,“小孟,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太及时啦,”刘本涛 “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汽水的成分就是柠檬酸、小苏打、糖精和水。汽水进到肚子里,小苏打起了作用,产生的气体直往上拱,刘本涛连着打了两个饱嗝,他一口饼干一口汽水,很快肚子饱了,精气神儿来了。刘本涛吩咐表弟,到了殡仪馆,由他出面跟殡仪馆负责人去交涉尸体火化时间,最好是立刻就火化。殡仪馆占的是县里的地盘,可行政职权属于市民政局, 不是哪个单位都买他刘本涛的账的,所以他让表弟出面,这时候县公安局一把手出面,比他这个县革委会主任说话管用。侯勇文对刘本涛的做法有抵触:“表哥,这样做不合适吧?郝宝枝的家人都还没来,怎么可以说火化就火化呢。”在单身楼下面,表哥没等郭儒才,就匆忙把尸体从京剧团拉走,本来就欠妥,这又着急忙慌的火化尸体,更让侯勇文感到不可思议了,最起码应该由京剧团电报通知郝宝枝的家里。在她家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火化尸体,既不符合程序,也有悖人伦。侯勇文在街道派出所做过户籍警,生老病死这一块的处置他懂。刘本涛一脸不悦,侯勇文自从去县医院联系救护车之后的表现刘本涛还是挺满意,咋又犯起轴啦!刘本涛当着司机小孟的面不便跟他发火,只好端出郭儒才糊弄这个不着调的表弟:“这都是京剧团团长郭儒才的意思。郝宝枝的父母在农场接受劳动改造,是受管制分子,不可能过来,而且,现在是大热天,尸体也存放不住,这也是郭团长委托我代劳办理,一方面他认为我有这个权利,说话管用。”刘本涛顺便委婉的警告他:“也是呀,在这个县里我吆喝一声,谁敢不听,我让你往东,你敢往西吗?”刘本涛说到这里,眼睛盯住表弟,把话顿住了,他就是等侯勇文表态。“不敢”侯勇文似有所悟,嗫嚅一下嘴巴。“对嘛”刘本涛的声调拉的很长。“另一方面他认为我有交通工具,他说的这个也在理,除了坦克、战车没有,大、中、小汽车我都有,随便调遣,来去自如,办事特别的方便。”侯勇文如醍醐灌顶,顿时大彻大悟。明摆着,他要不听话不光吉普车表哥不会还给他,连他公安局一把手的位置都将不保,侯勇文知道表哥的脾气,他是说到做到,而且,京剧团郭团长把处理郝宝枝后事的工作,已经全权委托给表哥了,表哥出面,哪个单位不是绿灯全开,一路放行,表哥这是在替京剧团排忧,为郭儒才解难。 侯勇文顿时满脸堆笑:“表哥,您放心,到了殡仪馆,您只管歇着,一切事情都由表弟我来办理,您动嘴,我跑腿,半点不合您意,将我首级拿下。”,他摸摸脑袋:“口误,口误,是乌纱帽。”,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玩意儿!刘本涛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眯上眼睛不再理他了。吉普车在省级公路上疾驰,路两旁合抱粗的洋槐快速向后倒去,风从半掩开的车窗外生猛地灌了进来,侯勇文把车窗关上,只留一道缝,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表哥,我去县医院的时候在京剧团大门口碰到了周大龙,他咋变成那副模样了,我几乎没把他认出来,”这是刘本涛今天到京剧团之后第二次听到周大龙的名字,第一次是郭儒才,他让刘本涛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让他察觉到一个重大疏忽,因此才引起了他的高度紧张,开始对郝宝枝的遗体倍加防犯,总算平安无事地走到现在,表弟又一次提到周大龙,那就是用万箭在穿他的心了,周大龙奸杀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娘,他还要为他掩盖犯罪事实,他现在就在去火葬场的路上,急于毁尸灭迹,他费尽心思,禅精竭虑,这小子竟然还敢大白天在京剧团门口来回转悠,当真这件事由他替周大龙遮掩,周大龙就可以高枕无忧啦,刘本涛越想,心里就越不平衡,感觉自己就像王八驮石碑下面的王八,抻着长脖子,瞪着绿豆眼,极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更让他心里憋屈的是王八还有深一层的意思,刘本涛突然感到恶心,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极力克制,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胃囊又开始往上顶,他赶紧扭头,想拉开车窗,没等他把手伸过去,一张嘴,刚才喝下去的汽水、吃下去的饼干,凝成一股浆糊一下子喷射出来,呕吐物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迸溅得到处都是,惊得侯勇文大喊“表哥、表哥”紧着拍打刘本涛的后背。孟华马上减速,把车停在了路边,两个人急忙把刘本涛从车里扶出来。刘本涛脸色卡白,他蹲在路边上,依然很难受,他一个劲吞口水来压制仍在往上拱的胃囊,两条透明的鼻涕从鼻孔里搭拉下来,他在擤掉鼻涕的时候,偏偏脑袋里又浮现出周大龙用手把沾在脸上的痰抹下来吃进嘴里的情景,这下子,刘本涛恶心得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孟华把副驾驶的车座子卸掉,搬过来让刘本涛坐下,侯勇文一旁扶住杵在地上不平稳的车座。孟华又从车尾部拎出一塑料桶水,他把搪瓷缸子倒满,让刘主任先漱漱口,刘本涛漱完口,把剩下的半缸子水全灌进了肚子。侯勇文想阻拦,见缸子已经空了,便把空缸子接了过来,孟华又拿来一条湿毛巾,让刘本涛擦拭溅在脸上、身上的污秽,刘本涛简单地擦擦,把湿毛巾甩给表弟,然后,头靠椅子,闭目歇息。天高云淡,阳光灿烂,路边的洋槐,枝繁叶茂,如同在天空下面撑开了一把巨伞,遮住了烈日,给地上留下一大片树荫。孟华用塑料桶的水,沾湿毛巾清洗着车子,直到把刘本涛吐的秽物清理干净,才说,“刘主任,车子打扫干净啦 ”刘本涛蹭的从车座上蹦了起来说:“估计救护车离我们很远了,抓紧时间追上去。”,孟华抱着车座,墩在副驾上,底座四个螺帽只交叉方向固定两个,只要保证车动起来,座椅不晃荡就行,抢时间,抢回一秒算一秒,孟华发动起车子,一踩油门,吉普车嗖地窜了出去。侯勇文上车以后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救护车司机冉和平把着方向盘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他是殡仪馆的常客,这辆救护车是一位本县旅居加拿大的华侨委托国际红十字会捐赠给县医院的,本来上级部门拒绝接受,那时候的口号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更何况是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救护车呢,也许是由于某个环节没有衔接好,救护车还是被送了过来,县医院为了表示轻蔑,专门用它来运送尸体。在朝鲜战场上,冉和平从汽车团抽调到战地医院就是拉伤员和牺牲了的烈士,没想到复员到了地方,依然跟尸体打交道,他庆幸自己还算运气好,只是偶而开车载着尸体往殡仪馆跑一趟。在朝鲜野战医院认识了一个老乡顾长海,他是从战斗部队里抽调到战地临时医院的,主要任务就是往车上搬运烈士遗体,转业到地方,工作挺对口,安排在了殡仪馆,天天面对死人,顾长海还可以,现在已经是这里殡仪馆的馆长了,两个战友聚到一起,总要喝上一盅,顾长海的老婆和三个孩子都在市里,殡仪馆是前年从东郊迁到这里来的,顾长海把家留在市里,自己吃住就在殡仪馆,有空就回家看看,好在冉和平隔段时间就要拉尸体过来,两个战友十天半个月聚一次,倒也不寂寞,往常,冉和平过来总要顺便带点下酒菜,腌萝卜条,凉拌黄瓜,再好一点的就是花生米,芝麻盐、油炸豆腐。这些都是在县医院做妇产科医生的妻子特意为两个战友相聚准备的,东西一般,就是个心意,战友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心里比啥都舒坦,可今天他是突然接到医院张元飞主任的派遣,直接跟公安局侯主任去京剧团拉尸体,啥也来不及准备,只好带张嘴去见战友了,冉和平死人见得太多,人也早已麻木,京剧团谁死了,怎么死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都懒得问,活着,人生百味,死了,一股青烟,入土,一口棺材,进炉,一方小盒,人哪,一辈子就是在画一个圆,从起点到终点,长寿的,是大圆,是满圆,短命的,就是小圆、微圆,重于泰山的,还能拉出一条实线,半圆也是圆,一勾弯月照人间,今天过去有明天,忘不了的是名垂千古;轻于鸿毛的,两点不沾边,流星划天一道闪,有了今天没明天,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一抹了之,冉和平是冷眼看世界,笑对鬼门关,他觉得朝鲜战场上没死,活下来的时间就是赚了,生与死,他无所谓。冉和平开着车,一个人无聊,就瞎想呗,已经看到殡仪馆的房子和近在咫尺的高烟囱,他降低车速,准备从岔道口下到通往殡仪馆的土路上,他无意识地看看后视镜,这才发现吉普车没有跟上来,冉和平把车拐下土路停住,他打算等刘主任到了再一起进入殡仪馆,冉和平起身正打算要下车,突然听到后面的小窗子有动静,他扭头一看,我的那个妈吔,可把他吓的不轻,一个刘海贴额、面色苍白的脸趴在小窗子上,一双眼睛隔着玻璃直勾勾地盯住他,冉和平仿佛被这眼光定住了,一动不动,就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突 ”狂跳,他在朝鲜战场上,运送过各种各样的烈士遗体,他没有害怕过,在医院,他也见过许许多多因各种原因死亡的尸体,他也没有发怵过,现在,面对一个死了的活人,他竟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天上,太阳熠熠,地里,庄稼墨绿,这才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很早以前,只听说有人见过诈尸,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还是仅限于听说。在殡仪馆每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战友顾长海从来不相信,哪里来的诈尸,那实际上就是深度昏迷,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假死,活过来就叫起死回生,这么一想,他总算淡定了一点,他使劲用手拂拂左胸,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冉和平赶紧跳下车,打开后车门。郝宝枝靠在车壁上,望着站在下面的冉和平,郝宝枝双手交叉着护住前胸,眼睛里已经开始流露出恐惧,她胆怯的蹲了下去,用连衣裙的下摆遮住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姑娘,你别害怕,我是县医院的司机,就是开这辆救护车的驾驶员,我姓冉,你可以叫我冉大哥。”,冉和平心平气和地先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郝宝枝指指外面,嘴里发出孱弱的声音:“冉大哥,这是哪里?”。听说深度昏迷的人,醒来以后都或轻或重地患上失忆症,试试这个姑娘还能否记住她自己的名字和单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郝宝枝依然声音很小地说:“我叫郝宝枝,在县京剧团,是一名京剧演员”,冉和平大吃一惊,“啊,姑娘,你是郝宝枝”,冉和平蹭地跳上车,蹲在郝宝枝跟前说:“我妻子可是你的戏迷呀,六五年你们京剧团演的雷峰塔你饰演的白娘子,那张当年的海报至今还让我老婆藏在柜子下面呢,真的是你呀?”他就像偶遇久别的老战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妻子和他,一个是在产房迎接鲜活生命诞生的医生,一个是把冰冷的尸体送往火葬场的司机,相比之下,冉和平更希望精神上能得到填充,他在妻子的耳习目染下,也喜欢上了京剧,这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爱好,遗憾的是文革把老京剧列为“封、资、修”的腐朽艺术,禁演啦。他妻子艾如佳还曾说,这京剧也不准演了,京剧团也无事可干了,不知道郝宝枝还在不在京剧团啦,艾如佳让冉和平有机会帮她打听打听,刚才在京剧团的时候,冉和平竟忘了这一茬,没想到,他今天拉的“尸体”竟然是他老婆心目中的偶像,幸亏她活过来了,要是他老婆知道郝宝枝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郝宝枝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就是身体太虚弱,她想重新站起来,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冉和平扶着郝宝枝的胳膊把她搀起来,顺手把靠在车侧壁上的长坐凳搬平,让郝宝枝坐下,冉和平感慨地说:“姑娘啊,幸亏你现在醒过来啦,你刚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前面要去的地方,是殡仪馆,就是人们习惯说的火葬场 ”,郝宝枝一点都不惊讶,本来嘛,人死,不是土埋,就是火化,但她奇怪的是,怎么眼前就这位冉大哥一个人,而且,她还并不认识他,她们京剧团的人呢,郭团长、袁美露,关耀华、谢雨萌还有很多很多她的同事们呢?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冉和平想起刘本涛在单身楼的表现,完全是要急于到火葬场处理掉郝宝枝的尸体,除了无名尸,冉和平从没见过运送遗体到殡仪馆既没有家里人来,也没有单位人送的奇怪现象,尤其刘本涛一句话给他印象深刻,“任何人阻拦都不要停车!冲过去!” 刘本涛是在劫尸,不对,他是要焚尸灭迹,刘本涛是不是在掩盖什么事实真相!太可怕了,幸亏郝宝枝醒了过来,要不然她就被推进焚尸炉活活烧死啦。可现在怎么办,刘本涛马上就要赶上来了,郝宝枝却还一无所知,他焦急起来,他说:“刘本涛和他表弟,就是公安局一把手侯勇文,两个人坐在后面的吉普车里,他们马上就会赶来。”,郝宝枝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刘本涛怎么会在京剧团?应该是周大龙将他干的龌龊事告诉了刘本涛,刘本涛在县里的权利至高无上,两人又是拜把子兄弟,一定是他亲自出面要来帮助周大龙,郝宝枝清楚的记得,昨晚她在服用安眠药之前,留下一张字条,内容到现在仍然还留在她的记忆里,“周大龙!是你害死了我!我要你血债血偿!”估计这张纸条也被刘本涛私下销毁了,刘本涛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了,刘本涛该不会想,他得不到的姑娘,别人也休想得到,爱之深,恨之切,刘本涛想让她死,他自己没有机会下手,周大龙却帮他做到了,所以,刘本涛才要帮周大龙毁尸灭迹,两个人早已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郝宝枝这样一想害怕了,如果让刘本涛发现她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把她悄悄弄死,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反倒让人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而且,刘本涛已经卷入进来啦,她不死,周大龙就保不住,周大龙保不住,就有可能会把刘本涛拖下水。郝宝枝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两趟,她现在特别渴望活着,古人袁了凡说得好: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郝宝枝是死里逃生,她现在对生命的意义,算是彻底大彻大悟了,她还要替她父母考虑,试想一下,她要不在人世了,她父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郝宝枝甚至可以想到她父母闻知她自杀的噩耗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的样子,她昨晚服药自杀,真是一时糊涂,只想自己一走了之,让活在世上的父母痛不欲生,这是自私的表现,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哇,郝宝枝哭了。冉和平意识到,危险随时就会来临,剩下的时间,就得由他来想办法了。他安抚郝宝枝说:“姑娘,你别害怕,殡仪馆的馆长顾长海是我战友,我和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你坐稳了,咱们这就走。”冉和平跳下后车厢,回到驾驶室,发动起救护车就向殡仪馆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