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经七十七岁的白高山迎来了人生的最终时刻，甚至都没有力气回到自己的家。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直直地朝前看着，有一道与火焰同色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白芨走到老人身侧，径直蹲了下来，握住对方皲裂的双手。
“太伯公。”
这时，众人发现不对，纷纷摒住呼吸，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淡淡的伤感在场中蔓延。
白高山反握住那双温暖的手，神色似乎清醒了不少。
“大小姐，有件事一直藏在老头子心里，之前想过很多次，最后也不敢当面去找你。对，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才会拖着你上了白氏这条破船。”
白芨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凑近他耳边说道：“您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要坑文叔，仅仅是为了立威吗？”
“呵，咳。”白高山不觉得意外，也曾这么想过，现在由大小姐亲口说出来，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很多。
“我，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能活七十七，临走的时候连个遗憾都说不出来。大小姐，谢谢，谢谢。”
白芨注视着那双近乎浑浊的双眼，郑重说道：“没有遗憾，可以留个希望，您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听到这话，白高山撑住最后一口气，从白正文的肩膀上抬起头，目光朝外扫去，最终停在了那些外来的老人身上。
“大小姐，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头子刚吃饱没几年，就见不得人家苦哈哈的样子，您能不能帮他们一把？”
白芨闭上眼睛，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了名为‘爱护’的情绪，这是准备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吗？
重新睁开眼，她笑了，难得俏皮了一句，“您好好看着，千万别睡太早，我这就照办。”
“诶，睡，睡，睡不了。”
白芨抽回双手，几步走到台前，说道：“我白氏老祖宗有言，希望能拉扯诸位一把，本王作为小辈自当遵从。在座的各位，你们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吗？”
众人并不知道白高山对大小姐说了什么，但从话语中很快就能推测出来，老人给大小姐的临终遗言是关于那些村外人的。
整个会场都沉默了，前山村的村民用复杂的目光看向高台，心底涌起敬佩之情。
张良才轻轻挪了挪位置，抓着白高山的手，泪花一滴滴掉下。他们各自代表着身后的族人，却又有着相同的目标，关系微妙。
外姓与白氏平常也存在摩擦，但都希望村子越来越好。只要目光稍微长远一点，就能看到村子的未来肯定会不断扩张和容纳外人，毕竟大小姐的规划很大，单凭这么点人做不来。
山叔这一举动，既避免了大小姐处在风口浪尖，又能向外界传递一个村民友好心善的信念，能带着更多的穷人过好日子。
“叔，我不如你。”
白高山虚弱地笑了笑，用力拖过白正文的手，“良才，正文，拌嘴归拌嘴，但千万要记得，一切以大小姐为尊。那，那丫头，心底藏着菩萨……”
两人对视一眼，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嗯’了一声。
白芨没有转头，冲张茂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来到四个孩子身旁，牵着他们走到白高山面前。
张茂是唯一一个知道大小姐打算的人，悄悄在大崽的耳边说了两句。
大崽回头看了娘亲一眼，随后领着弟弟妹妹，规规矩矩给老人磕了个头。
白芨没有再关注身后，眼睛一直盯着由于太过震惊，还没回过神来的那些人。
“不用想太多，你们能不能通过考核还两说，本王只是为了完成太伯公的遗愿。”
对于最底层的人来说，他们不敢随便接受上位者的好意，也不会相信世上有真正的圣人。
大小姐存在于众人的信仰中，寄托了大家对生活的美好愿望。因此，不会有人傻到去验证什么，一旦信仰崩塌，那会让原本的苦日子滋味更浓。
而这种有条件，有所付出的方式，更容易让人理解和接受。
“大小姐，我会种地，也会砌墙，您旁边的那个沿就是我抹的。”
年轻人的顾虑稍微少一些，心底那丝向往美好生活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很快就有人大声回答。
白芨冲那人示意，说道：“很好，还有人报名吗，只要有擅长的都可以。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工程队和一些身强体壮的，已经在考核中。”
有了带头的，又有之前的成功案例，大家的积极性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大小姐，我会养狗，还会捕鱼。”
“我，我也会打渔，还会放笼子。”
“我会纺线。”
这些年轻人都是以工程队的身份在村里做工，便抛开了自己的本职，绞尽脑汁在想自己还会什么。
听到有人会纺线，白芨顿时觉得之前的考核可能太粗暴了，得查一查村民中有没有特殊技能被漏掉了，以后的流程要做得细一些。
在一个个年轻人争相开口后，张茂请来的那批老人坐不住了。他们并不是单单因为年龄被选中，而是来自一个个家境贫寒，缺少劳力的人家。
“大小姐，老汉是北边逃荒来的，会种棉花，这个算不？”
“当然算。”白芨都忍不住笑了，这场景真有意思，跟开盲盒一样。
受到鼓励，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站了出来，什么剪纸、磨刀、做豆腐，甚至是沤肥，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
白芨很满意，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笑道：“今晚大家就在这里住下，明日正式报名，一旦通过，你们可以获得临时村民身份，具体是什么样的，会有人给你们解答。
至于户籍问题，也不用担心，我会和孙大人商量，你们都是本县的，问题不大。”
“多谢大小姐。”许多人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激动得不能自持。
尘埃落定之后，白芨转过头，却发现白高山早已闭上了眼睛，只是脸上始终挂着一缕笑容。
“恭送太伯公。”
随着这一声喊出，前山村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全部起身离席跪地，为村里最高寿的老者送行。
那些刚得到考核资格的人，也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地跪拜在地上磕头。
白家老爷子，谢谢您，谢谢，咱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