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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成了潘德印的梦魇,反复在梦境中出现,有大半年的时间,他都是从洪水中挣扎醒来。

洪水肆意滔天,游啊游,总上不了岸。

泪流满面,有悔恨,有不甘,有深深的遗憾!

洪水过后,县乡村及时组织了工作组,负责解决善后事宜。

房屋被冲毁的群众,暂时安置到乡政府和中学住宿,由民政部门向上级报灾,争取重建资金,对伤亡群众家属及时进行抚恤,确保他们的基本生活和情绪稳定。

总体来说,洪灾处置措施得力,次生灾害防范到位,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随着重建工作的推进,群众陆续返回了家园,在庆祝劫后余生的同时,很快以满心热忱投入了生活。

房子代表了家的位置,但家可不仅仅是一座房子,还有男人、女人、孩子,以及庄稼,还要外出打工,赚回来厚厚的钞票。

这些东西组合起来,才是家园,才是生活。

为了纪念英勇牺牲的马聪主任和副乡长,县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千余名干部群众共同追思,县委书记亲自致悼词。

满脸胡子拉碴的潘德印,将小白花放在了昔日老友和战友脚边,深深鞠了一躬。

荣耀归于光荣,责任总需有人承担。

提拔副县长是成了泡影,懊丧之余,潘德印只好自我安慰,毕竟是天灾嘛,谁也无法预料。

按照最坏的打算,就是给个处分,调到其他乡镇任职,窝两年再说。

我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至于一蹶不振。

县里最开始,正是打算这么处理,但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以众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同想用纸包住火一样,只能越烧越旺,侥幸的心理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效果。

一个小报记者,嗅着味儿来到柳泉乡。

群众反映,救灾过程中,有些不应该领救灾款的人,从中得了好处。

接到村干部的报告,潘德印并没有引起重视,这个小报记者,经常在棋田活动,没有掀起过大风浪,最终肯定是拿着采访结果,来换点儿好处。

“让他采访呗,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实事求是就行,咱不怕不躲。”

洪灾发生后,县乡都是按照程序进行了上报,并没有刻意隐瞒,这就是潘德印的底气所在。

但很快他就坐不住了,根据反馈的情况,有村干部收了别人的好处,在倒房重建名单中,混入了在县城有住房的人,甚至还有公职人员。

这是文件明令禁止的,根据文件要求,倒房重建补贴,只能给以村里住房为主的农户,还必须是生活困难的普通农户。

县城有住房,以及公职人员,是严格禁止的。更要命的是,据小报记者说,还有个村,把救灾款给了包工头。

虽然经过调查证明,此事纯属误会,所谓的包工头,只是因为头脑灵活,每次外出,四五个人都推他当头头,并不从中抽成。

但是这户人家,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显然不完全够困难的条件。

对于这些问题,潘德印一一堵塞漏洞,及时督促相关站所村进行了整改。

但有一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或者说,潘德印没有当回事,他认为不是乡里的问题。

根据记者调查走访,水库年久失修,下游群众滥采滥挖,才是导致洪灾决口的主要原因。

这事儿,马聪主任曾多次跟他说过,也向县水务局反映过,要求制止挖沙采石,下拨维修资金,但都不了了之,没有下文。

挖沙采石,是附近村民的副业,根本禁止不了。

至于维修资金,水务局不下拨,乡里总不能出这笔钱吧?尽管最近几年,柳泉的经济状况好了很多,但还没有到可以大包大揽的程度。

或许是命里注定,劫难未尽,总之潘德印忽略了此事,事后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

小报记者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在马聪主任办公室,找到了他的工作日记,以及上报的材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马聪已经不止一次,指出了水库的隐患。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的神经再度敏感起来。

报道刊登出来后,上级极为震怒。紧接着,调查组就下来了,经过核实,记者反映的情况确实存在,水务局以及柳泉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天灾瞬间变成了人祸,而且是飞来横祸。

定性变了,处理结果就得跟着得变。

县里召开全县三级干部会议,主要领导在会上作出深刻检查,并且宣读了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决定。

主管副县长、水务局局长、主管副局分别领了处分,潘德印记大过并调离柳泉乡,刘大明被免去乡长职务。

刘大明当场跳起来:“凭什么潘德印是记过,我是免职?我比他还早到现场救援呢,我也没睡过女老师!”

调查组追问:“女老师是怎么回事?”

刘大明却低头不言了。

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扯这犊子干嘛,攀咬上潘德印,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呀,凭空多了一个仇家。

调查组了解后,认为时过境迁,而且与此次事故无关,也就不再追究这件事。

然而言者无心,听着有意。

龙炳胜的宿敌高秦山,顺杆儿找到女教师,动员她到上级部门去喊冤,说是当年自己年轻不懂事,被潘德印诱奸,始乱终弃。

之后又遭打击报复发配到山区,谈好的男朋友吹了,不得已嫁了个工人也下岗了,人生的大好青春就被白白毁了,要求组织追究潘德印和龙炳胜的责任。

案情无比的简单,相关部门介入调查,询问了两个当事人,以及女教师所在学校的同事,立刻真相大白。

龙炳胜被勒令提前离岗,高秦山取代他成功上位。

事到如今,后悔已经全然无用,潘德印再次跌入了低谷,还把老丈人捎带上了。

对方宜将剩勇追穷寇,不依不饶,要求对潘德印作出开除公职的处理。

老丈人泥菩萨过河,已指望不上,关键时刻,岳瀚达出手了。

他动用了极其厉害的关系,说了一句关键的话:我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他当初已经为此事付出过代价,要给年轻干部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关键时刻,女教师口风转变了,说其实是你情我愿,自己是被人撺掇,当枪使了。

背后当然是岳瀚达做了大量工作。

在他的斡旋下,潘德印调到一号机关,担任某部副部长,有职无权,不过只是背了处分,级别没有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女教师则从山沟调到了县城,算是一种弥补,据说写了保证书,以后互不追究。

岳瀚达说:“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余地,自己要活,也要让别人活。”

一场大雨,冲塌了许多东西。

如果说有什么要恨的人,必须得是马聪和那个小报记者。如果不是他们,这就仅仅是一场天灾,谁也不用承担如此重的责任。

但马聪死了,小报记者名利俱收,早就逃之夭夭,继续他的挖宝之旅。

潘德印能恨的,只有近在眼前的刘大明。

不仅他恨,他岳父龙炳胜更恨,甚至包括岳瀚达。

有人说,岳瀚达没啥别的短处,就是太护犊子。刘大明和潘德印一样,都是岳瀚达一手提拔,手心手背都是肉,本来刘大明顶一杠子,吃点小亏,后福无穷。

只是因为嘴贱,喊了那么一句,把局面搞得极其被动,岳瀚达失望不已,盛怒可想而知。

刘大明,算是彻底完了。

对于从政的人来说,仕途就是第二生命。

如果是普通干部,也就罢了,偏偏是打怪升级,一路闯荡奋斗,经历多年努力,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权力被撸掉,就像人被抽走了脊梁骨,撕裂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感同身受。

岳瀚达安慰潘德印:“小潘,谁都别怪,怪自己吧,命中定数,在劫难逃。”

说这话的时候,岳瀚达的目光中满是痛楚,他在事业最顶峰的时候,突然生病,双重打击的滋味,比此时的潘德印,要更为深切。

“人不能光想着冲锋,还要积攒福气,找到自己的福气依靠,与有福之人同行,才能逢凶化吉,所向无敌。”

之后的某一天,登紫宸山时,岳瀚达有感而发,说了这样一番话,让潘德印感慨不已。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福将,可惜的是,溜须拍马的比比皆是,落井下石的屡见不鲜,唯独福将难寻。

莫非,我这一生,就像那个推巨石上山的家伙一样,周而复始,推上去,掉下来吗?

每当这时候,他就在心中诅咒,诅咒该死的马聪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之前,他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甚至从某方面来说,马聪还是他的恩人。

但是他将自己生生撕裂,打入了轮回!想起来都疼。

女教师那回,纯粹是生理旺盛,自己找死,这次我明明啥亏心事也没做呀!

马聪姓马,马子房的马。

当他得知,阻拦自己的小门岗,就是马聪的儿子时,心中怒气全消,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