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傅京衍撒谎了。
在薄枝问他是想自己一个人回来的时候。
“我总害怕失去她……”
傅京衍轻轻笑了下，“想让她看到我最完美的一面。”
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他都想自己藏起来。
傅京衍嗓音很轻，看着白纸在雨中细细燃烧，喃喃道：“外婆，保佑我们，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倘若有一天我的生命也走向尽头，我也希望是能和一个叫薄枝的女孩彼此携手，走完这一生。”
细雨织成雨幕，落在男人黑色西装肩头，点点洇湿进去。
小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他看到傅京衍垂下的睫毛，细雨沾湿中，眼眶一点点的红了。
明明是那么优秀出色的天之骄子。
为什么却总是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他明明应该骄傲肆意，拥有灿烂夺目的人生。
而不是在黑暗中遮住眼，只敢轻声细语的呢喃：“她不要我了……”
而连鼓起勇气去寻找她的勇气都没有。
小卓觉得如果是沈少爷，一定会大张旗鼓的去堵人，但他家衍哥就不会。
他身上的破碎感太重了。
只会觉得是他自己不够好。
“那孩子是大明星吗？”
“是。傅家老婆子用自己的命换了个大明星，也算值了。”
“他是在做戏吗？”距离灾难过去十七年，时光温柔带去一切伤痕。
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渐渐在淡化。
大家的心情都相对平静了许多。
“大明星的演技就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伤心。”
小卓忍着怒意打断两人，“两位，逝者面前，请注意发言。”
两人打量着他，小卓毕业没多久，显然没有跟这种市井妇人打过交道。
“你是他的助理？果然大明星出门就是有排场，来祭拜都要有人伺候着。”
听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小卓脸颊一秒涨红：“你……”
他只是握着伞上前一步。
“你年纪轻轻的还想打我不成？我告诉你，我儿子可还在坟下看着呢！”
似乎提到痛处，她直接崩溃的坐在儿子墓碑前，“儿啊，你走的好惨啊，你要是还活着就能来保护妈妈了……”
小卓实在是被荒唐的场面震惊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你别这样，我没有……”
“小卓，道歉。”
傅京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没撑伞，一身漆黑站在雨幕中，侧脸精致冷白，雨水从睫毛上浅浅划过。
小卓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节哀。”
妇人听到道歉，心中委屈一涌而上。
她看向傅京衍，青年出类拔萃站在面前，出色的让人嫉妒，勾起了她的丧子之痛。
“你现在成了风光明星，就是这样对我们这些受害家属的吗？如果当初是我儿子活下来，他不会混的比你差。”
小卓觉得有些离谱，呼吸重了重。
傅京衍眸色清润，并未言语，“小卓，走吧。”
小卓为他撑着伞。
傅京衍不疼不痒，似乎并没有把妇人的话放在心上。
妇人看着他，突然崩溃的大喊：“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我的儿子不在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熟悉的话让傅京衍的脚步顿住。
岁月漫长无声，那些深埋的记忆在尘封过后，又一次排山倒海般呼啸涌来。
他的呼吸微微发紧。
“——他又做错了什么？”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傅京衍顿住，向后看去。
少女一身雪白衣裙站在雨幕中，撑着透明雨伞，手中握着一大束颜色各异的露水玫瑰，交织成彩虹般绚烂的色彩。
“为什么要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他身上，他只是被年迈外婆拼命救下来幸存者，他有做错过……”
薄枝咬着唇，觉得有些委屈，“任何事吗？”
少女身上总是带着无尽的勇气和坦荡。
“您耿耿于怀这么久，究竟是在痛恨当初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住儿子，还是想为这些年的不如意寻找一个发泄口？”
实话总是最刺人的，也会激起所有的负面情绪。
妇人愣了良久，蓦地从地上起身，冲薄枝狠狠扬起手，“小贱蹄子你在胡说什么——”
“啪。”
天边似有轰雷炸开。
薄枝下意识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睁开眸，看到修长挺拔的背影挡在她面前。
他偏着头，黑色短发湿了水，淌在冷白后颈。
“傅京……”
手腕被轻轻握住，男人指腹轻轻磨了下，安抚示意。
“我觉得您说的没错。”
他低眸看向墓碑上稚嫩的少年，“他是我的朋友，倘若灾难没有发生，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人。”
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即使那一巴掌生生落在他脸上。
他依旧温和的开口：“但天灾是谁都不能预料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当初外婆没有冲进来救我，那样活下来的就是她了……”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活下来。”
薄枝蓦地抬眸，立马握住他的手。
傅京衍没回头，安静的，任由着她温热的小手握着他冰冷的手指。
他说：“人总要向前看，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
妇人看着儿子的遗像，终于掩住脸低声哭泣。
……
雨声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所有声音。
傅京衍捡起来被薄枝丢开的伞，撑在她头顶。
轻轻擦去落在她脸上的雨滴，“怎么突然过来了？还下着雨。”
“不知道，就突然……”薄枝仰头看他，视线落在他微红的半边脸，莫名的喉咙哽了下，“想你了。”
小美人鱼少见的表达她的喜欢和情绪。
傅京衍笑了下，“太冷了，先回车里。”
薄枝拽住他。
“不要，我要看外婆。”
娇艳的彩色玫瑰放在墓碑前，衬出几分漂亮的斑斓颜色。
“枝枝怎么知道外婆最喜欢玫瑰？”傅京衍笑着问了句。
“我就知道。”
薄枝轻轻擦去照片上的水痕，“外婆肯定喜欢，我们长得漂亮的都喜欢玫瑰。”
傅京衍没忍住低笑一声，“是。”
薄枝说：“傅阿姨说的。”
但为了防止闲言碎语，傅京衍很少送玫瑰过来。
甚至他送颜色各异的雏菊都有人说，又不是什么喜庆日子，还送那么鲜艳的花。
薄枝看着他染回黑色的短发，很好看，清冷又漂亮。
“傅京衍，你再那样说，外婆会生气的。”
他说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活下来。
薄枝突然莫名的，就红了眼眶，“我也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