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笔呼风扫万阴，月剑华斩洗恶泥。
封山化石断两地，恋不可追星光雨。
——
长夜地，血月天。
星雨丝丝，万鬼回避。
落地泠泠，冥地哭噤。
萦晓领九宫八仙士，翻黑山，过刀林，避凶渊，渡恶川，穿险洞，入火地。
经二十三关，历四十九险，越万里长地，过不知时日。
“什么人！”
一支披火甲士，横枪指问。
“让开！”
萦晓声冷如霜，眉心起火，双手冒炎。
“喏！”
这支披火甲士迅速让开一条道，单膝肃跪，俯首顺从。
萦晓收焰走入。
身后八士紧步跟随，隐隐心惊，暗暗警惕。
至一火池前，萦晓侧身让开，朝九宫众士道：“穿过此潭，可重返人间。”
众士登时一惊。
他们没想过还能重返人间，会跟来，只因萦晓叫众人随她走。
身处鬼地，众士不想分散力量。
而萦晓屠鬼之力尤在众士合力之上，跟在她身边，自然最安全。
反正他们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哪都一样。
实事也证明，他们的选择没错。一路上，大小险不断，多赖萦晓帮扶，才化险为夷。
若仅凭他们之能，很难安然抵达此地。
本以为还不知要走多久，却突然被告知，已经抵达出口。
惊喜交加之余，不免有些疑惑。
少灵真君上前拱手问道：“大罗元君，此处真可通入人间？”
萦晓面无表情，轻点头道：“曾在人间打此误入此地，始知此道。”
“通过后，乃东海一小岛火山口。出口当有静珊元君所设结界，尔等须注意。”
少灵真君听出了什么，问道：“元君不随吾等一同回去吗？”
萦晓微摇首道：“我在此尚有事要做。”
少灵真君微作沉思，猛然微惊道：“元君可是想独守此地？”
萦晓不语。
余士亦感讶然。
少灵真君肃然起敬道：“岂能让元君独留魔土，在下不才，愿共尽薄力。”
余者亦有半数请求留下。
萦晓冷冷道：“聒噪！尔等太弱，留下碍手，使我施展不开。”
众士哑然。
话虽直白，却是事实。
一路上，他们已给对方添了许多麻烦，此时不由惭愧。
“元君珍重！”
碧落宫雷元虚君是个爽利人，上前拱手一敬，遂纵身跃入熔潭。
余者见此，也一一郑重作别。
少灵真君留到最后，作揖道：“请容在下恭送元君！”
他已猜到，对方绝不是要留守这处出口。
萦晓漠然不语，转身离去。
身幻朦胧，光雨相伴。
寥寥几步，飘然远去。
但见那：
月华柔暮色，孤影杂星光。
落音似行歌，远隐犹在心。
少灵真君微微一叹，回身跃入火池。
穿浆而过，越出山口，见七位九宫同道正悬空等候。
微作拱手，与众齐化八光，渡海穿云，飞往天际。
……
人间某地，一破败村落。
萧风瑟瑟，轻卷扬尘。
穆晴手拎藏鞘之剑，背负一剑囊，慢步踏入。
此村虽破，却不陈旧。
穿行数十步，穆晴神色骤然一凛。
锵！
寒光出鞘，飞虹急掠，人随剑后，瞬息扎入一间破屋。
轰！
屋顶开洞，蹿出一道粉烟，长声娇笑。
“人家都躲到这荒郊野岭，还是被你寻到，真是讨厌！“
一人一剑紧随其后，冲霄直上，扬声冷喝：“妖孽，乖乖受死！”
剑气如雨骤出，倾覆而去。
那道粉烟左闪右避，甚为灵巧。
“你这么凶，人家怎么乖乖的嘛！”
正当它得意时，青光一闪，一道青虹蓦然喷射，瞬息轰中粉烟。
一声凄厉嚎叫，粉烟当空跌落，坠入山林间。
青虹敛去，露出碧月飞虹剑身。
穆晴持剑飞入山林，沿息追索。猛见不远处一道烟雾飞出山林，立时身合剑光追去。
待她飞远，一只棕黄狐狸从灌木中蹿出，口吐人言道：“可恶，要不是那阵天光削去本王九成九本领，何至于畏惧一丫头片子。”
它朝剑光去向刮了眼，转身一溜烟远遁。
空中，穆晴正紧追不放，忽而，那道烟雾蓦然一停，反向袭来。
穆晴竖剑一挡，那道烟雾顿作两半。
然却未散去，反而缠身没入穆晴体内。
穆晴顿感一阵眩晕，脑中听见一声音劝诱。
“来嘛，让姐姐教你体会什么是女之极乐。”
穆晴凭风悬停，掐起剑指，脑后一轮淡白光圈一闪。
“水心神光，斩念净邪！”
一声惨叫，烟雾逸体散出。
用心剑神光在心念间小心照了一遍，穆晴才松剑指。
然，顿了会儿，她霍然道：“不对，这不是它真身。”
遂急光追返。
……
东海，逍遥岛。
临海崖，烟云亭。
“师尊，那日落入岛中的灵光，诞为一女婴。”
素秋于亭外拱手侍立。
白海掐指算了算，顿眉显讶色。
沉吟片刻，朝亭外道：“小秋，待她月满，你去收她为徒，教授她人间学问。”
“待十六年后，再带她前往陆地。”
素秋奇道：“月满？是否太早了点？”
白海淡然道：“不早，你到时自会明白。”
“喏！”
素秋只好暂按疑惑。
白海忽而问道：“小悠，怎样了？”
素秋顿显异色，斟酌了会儿，肃然道：“小悠初经分娩，心绪有些恍惚，身体倒无妨碍。”
白海点了点头，道：“那道灵光自有妙气，小悠经此一遭，身体亦算有了灵根，不妨一并收她为徒，传她功术。”
素秋一愣，刚想说什么，忽闻岛上呼唤。
她立道：“师尊稍等，小悠好似出了事。”
周身云烟一散，她已到了素心斋内。
她快步行至床边，急问道：“悠儿，出了何事？”
婢女悠儿，坐卧床上，背倚床栏，欲哭无泪道：“小姐，那孩子说想见你。”
素秋顿时一讶，顺目一看，见一婴儿，正小脚盘坐于里侧中央。
那婴儿似欲拱手，可力有不足，不得不支臂撑床。
“道友见谅，在下这副身躯，暂不便行礼。”
婴儿奶声奶气，说着十分正经的话。
素秋连连眨眼，一时不知该应以何言。
那婴儿又问：“敢问道友，可是白海尊者座下玉女？”
素秋愕然道：“你认识我师尊？”
那婴儿露出微疑神色，遂回道：“曾与尊师仙宫共事，不知，可否代为引见？”
“小秋，你带她过来吧。”
素秋耳边忽而听见师尊传音。
大多时候，白海都不会窥探岛上民众，这次出于担心，便破例探来神识，已听知二人对话。
素秋朝一方向拱手应道：“是，师尊。”
回身想带那婴儿过去，可一时有些无从下手，愣在床边。
那婴儿甚明事理，朝悠儿道：“可否，劳烦生母抱予前往？”
悠儿微一怔，还是应了下来。
不多时，二女一婴，来到海边临崖亭。
白海闲坐不动，悠然问道：“不知是哪位同道造访鄙处？”
悠儿怀里，一襁褓婴儿道：“既知同道，何不前来相见？”
白海洒然笑道：“潦倒散人江海客，常挂闲心事无惊。”
“海边三友已作客，何独舍旧去迎新？”
婴儿微讶，见亭别无他人，便道：“可是打扰了尊者会友？”
白海朗然笑道：“不打扰，不打扰，吾三友亦甚欢迎。”
婴儿道：“既如此，何不邀来同见？”
白海仍笑道：“吾友从未离去，此风，此海，此光景，即是吾熟友常客，不必邀而常来，不必留而常住，不必辞而悄离。”
“你若不介意，他们便也不会介意。”
婴儿一怔，失神片刻，叹道：“不意尊者比予早悟无碍之道心矣。”
她拱手道：“始素宫冷明，幸甚与尊者重逢。”
白海微讶道：“竟是始素宫主座大驾光临，却不知，缘何以此身相招？”
婴儿感慨一叹，遂述与因果前由。
白海听后肃然起身，向她敬礼。
而后招呼素秋道：“小秋，与为师共敬上水净元黄素冷明元君。”
“元君舍身救世，值吾等敬佩。”
素秋随之同揖。
三日后，于白海倾力相助下，冷明身形长至三岁左右，得以下地奔行无碍。
之后，与岛上生活六年，重温凡学，身形长至约二七之龄，与素秋、悠儿结伴离海，上陆地，游行各国，举义事，结侠客，扬正气，肃恶行，惩凶顽，除奸邪。
……
时停之间，灰白之界。
林笑真灵刚脱出，大伸懒腰道：“终于搞定收工。”
他身后，是肉身刚全石化。
“大尊，这次总可以让我带乡友离去了吧。”
『尔欲走耶？』
林笑微微一顿，试探道：“那以后，常来转转？”
无相光人并未现身，令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妙。
静了好一会儿，那冥冥声音才再次响起。
『汝事虽行，然果未出，竞未了，不算完。』
林笑晃指道：“就晓得您不会轻易放人，然，小弟就这点微末能耐，您该已尽知深浅。”
“能起之效，实在有限，尤其还不能放开施为。”
“故而，大尊要求在下所做之事，能否具体点？”
“像修正世道这种大工程，没个千百年很难见效的啊！”
初来时，他会一口应承下来，是觉得还没到可以讲价的余地。
到如今，面见了不少回，话谈过许多次，事也做了件大的，总算是可以套套交情，谈谈折扣。
『子欲离，吾可成全。』
林笑一顿，问道：“能带人不？”
『不能。』
林笑拍掌一摊，道：“那在下岂非白干？”
『不白干，待果成，汝可前来带人。』
林笑略一琢磨，觉得人家的要求也算合理。
事情虽是做了，可尚未出结果，那就不知事做得对与否。
他亮牌道：“那，能否做些个小事凑一凑？”
说完他便愣了。
事关天地，有小事吗？
『不走了吗？』
林笑和笑回道：“光着屁股回去，不是找骂嘛。”
『可！』
还没等林笑明白是什么可，眼前一黑，已身处异地。
“这熟悉的感觉……”
陌生的手，陌生的环境，不禁让他想起刚下界之时。
好在，这次不再是大红婚房，而是一间普通的土房子。
右手拿着一小瓷瓶，正站在……无帐床前。
床上，并排躺着两名女子。
一名，白发及腰，秀慧妩媚，白衣微乱，胸襟微敞，正含情脉脉，深情望来。
一名，青丝柔顺，娇小清纯，紫衫大开，肩头微露，正喃喃自语，目光迷离。
“哈！”
林笑吓得立即真灵出跃，回到时停之间，灰白世界。
他指着床上二女道：“又搞这种事情，那还能怎么办，只能以死谢罪，早日投胎。”
过了会儿，他稍显冷静，开始思索大尊如此安排的用意。
“好！”
他猛然大叫，而后道：“改变世道，就该从小事做起，一点点积累，让世间多一些美好，其他人见到了，也会慢慢效仿，形成风气。”
林笑突然觉得这件事好办了许多，几乎就是给他送功绩。
他立即拍胸脯道：“大尊但请放心，绝对给您办妥妥的。”
似乎他的保证得到了任何，立有一道信息传入他心神。
刹那间，林笑的笑容僵停在脸上。
而后，缓缓变沉，最后捂着脸，抱头蹲地。
“要命咯！”
这的确是一件要命的事。
床上躺着的两个女人，与他要顶替之人，关系匪浅。
或者说，非常亲密。
白发美艳女子，乃是他同门师姐，武林公认新秀第一，掌门热选，未来正道顶梁，高岭之花，亦是万众梦中情人。
此身从小是孤儿，无依无靠，三年前，投身武林门派，常遭内门妒忌与欺压，若非得这位师姐舍命相护，只怕已遭毒手，不死也残。
后来，他遭人陷害，被门中师父猜忌，欲废他武功，逐出师门，多得这位师姐于山门前，不吃不喝不休不眠长跪三日求情，方得开恩绕过。
就数月前，此身中人暗算，身中剧毒，功力尽失，这位师姐为了救此身性命，带他遍寻天下圣药解救，最后，更不惜将一身大半功力，灌入此身，才解去命危。
此情此恩，三世难还。
而另一位，更非普通。
紫衣清纯女子，此身儿时青梅至交，身份却是魔教圣女，正道之人闻风丧胆，魔道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敢不敬。
然，其身世坎坷，儿时流落街头，与此身在相遇于雪夜破庙。因感同病相怜，此身把乞来的烧饼与她分食，自此结识。
而后两人一起流浪行乞，斗恶犬，偷果园，戏恶少，战泼皮，逃恶霸，刃老丐。
二人遍尝人间艰辛，一直不离不弃，性命相托。
直到一黑衣人将她掳走，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分离。
此身亦发誓要踏遍山河将她寻回，遂奔波各地，寻师习武，励精图治，终于前不久，与她别后十五年重逢，于雨夜山洞中尽情述说彼此分别后的经历。
也因此得知了她的身世。
正当此身纠结时，她已毅然散去苦练十五年的魔功，舍弃尊崇身份，只求与他远离正邪纷争，隐居安宁之地。
然，天不遂人愿，还未等此身下定决心，就出了意外。
此时此刻，屋内床上二女，皆身中独门剧毒，若半柱香内不服下解药，则必死无疑。
而他的手上，只有一份解药，只能救一个人。
此身无法做出抉择，交由天决定。
如今，这份解药的使用权，交到了林笑手上。
林笑深吸一起，回到床边。
这时，他才发现。
白发女子的深情眼眸，藏着深深的哀伤。
紫衣女子，则流着泪，伸手欲抓着什么。
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