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着相与务形，了绝世事归本心。
天地可灭志不灭，决烈在我不在谁。
——
白光灭世之前。
铃！
渔港小镇，风铃酒馆。
一披袍小孩跌撞走入。
“欢迎……”
酒馆少女迎词未完，便见小孩扑身倒地。
少女一怔，正要上前查看，一胖汉迅身闪至小孩旁，喝止道：“小汐别过来！”
胖汉蹲身翻正小孩，见他眉头紧锁，面露痛苦，脖颈青紫。
少女不敢靠近，远远关切道：“财叔，他还好吗？”
胖汉探了探小孩胸膛，搜出一布裹之物，翻开一看，见一小木勺。
但就这样一只木勺，胖汉看得神色一肃。
他扶起小孩，问道：“小子，这东西从哪来的？”
小孩迷糊睁眼，呢喃道：“财叔……”
胖汉神色一动，顿觉此子认识自己。
他摸出一瓶药水，道：“小子，但愿你能值得起这瓶驱妖水。”
随即给小孩灌下。
药水入腹，小孩身上立时散出黑浊之气。
片刻间，黑气散尽，小孩痛苦之色褪去，缓缓清醒。
胖汉扶他坐起，问道：“小子，你从哪来的？”
小孩巡扫四周，似松了口气，道：“财叔，我从无妖城过来的。”
胖汉问道：“谁带你来的？”
小孩回道：“我自己来的。”
胖汉一怔，道：“无妖城离这遥远，你一个人怎到得了这里？”
小孩道：“我用捡到的金币雇佣了马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今无妖城的大量金币流出，各地金币很快会不再值钱。”
“我们必须尽快推出新币，否则，无数民众都会陷入物资混乱。”
胖汉眼中精光一闪，讶然道：“谁告诉你的这些？”
小孩迟疑道：“是……你告诉我的。”
胖汉一怔，旋即摇头叹气道：“看来老子这次亏大了，那可是十万金一瓶的药水，却浪费在你身上。”
小孩急道：“我没骗你，是财叔你教我的。”
胖汉不与他深究，只道：“就算被你说中了，新币又岂是说造就能造的。”
小孩当即道：“我们可以的，只要推广志愿之币，大家就不必再受金币的影响。”
胖汉呢喃道：“志愿之币？”
“小子，把你知道的细细道来。”
……
白光灭世三日前。
一处地下行廊。
“怒剑老爹，这地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一年轻人跟在一精瘦老汉身后，打量着行廊墙壁。
老汉负手而行，淡淡道：“这是一处古老遗迹，没人清楚它是多久以前的。”
年轻人道：“或许是上个文明的遗留。”
吼！
行廊前方，隐隐传来嘶吼。
二人行至尽头，穿门进入一殿堂。
“你还是一如既往窝在地牢，捣鼓你的驯妖大计。”
殿中，一壮硕老汉正专心推磨药碾子。
他头也不抬道：“听闻你砸了总府，老伙计。”
怒剑老汉道：“是我砸的。”
殿中壮硕老汉道：“那些小辈得罪你了？”
怒剑道：“没得罪，奈何老夫看不惯。”
壮硕老汉悠然道：“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不过，怎么突然有心思，与那些小辈计较了？”
怒剑道：“为了告诉他们，别再做那白费功夫。”
壮硕老汉道：“这么说，你来找我……”
怒剑道：“同样为了让你，别再白费力气。”
壮硕老汉蓦然停下磨轮，道：“大家都在努力前进，又怎会白费呢？”
年轻人走过去道：“这玩意好像很好玩，能让小弟试试吗？”
壮硕老汉轻声朗笑，道：“现在可少有年轻人觉得它有趣。好，且让你试试！”
他起身让开。
年轻人顺势坐上去，握住轮柄一推，登时吃力道：“哼~！这玩意好重。”
壮硕老汉笑道：“多推几下，就不觉得重了。”
怒剑也上前道：“有些东西，你再怎么推磨，也碾不碎。”
壮硕老汉道：“那就换个更重的碾轮。”
怒剑道：“可惜药槽承受不了更重的轮子。”
壮硕老汉道：“那便不用药槽，就地碾磨，磨着磨着，自然能形成新的槽子。”
怒剑道：“可惜地面太软，纵使碾出凹槽，你想碾碎之药，也还是碾不碎。”
壮硕老汉道：“那就先把坚石填进去再碾。”
怒剑道：“顺，你还是不明白……”
年轻人忽而停手，大累道：“这些药碎，是给谁碾的？”
壮硕老汉道：“给妖。”
年轻人立时道：“那为何不让妖来碾？”
壮硕老汉道：“妖还不会碾。”
年轻人问道：“不会可以学呀，这么简单的事，还能学不会吗？”
壮硕老汉沉默。
怒剑老汉嘿笑道：“不仅学不会，连去学都不会愿意。”
年轻人道：“不愿学，那这药肯定也不愿吃咯？”
怒剑道：“岂止不愿，还讨厌得紧。”
年轻人同情道：“被硬逼着吃药，也太惨了。”
壮硕老汉道：“苦口良药，不愿吃药，病又怎么好得了？”
年轻人道：“小弟听说，狗生病了，会自个去草丛里寻草药吃，并且一吃一个准，既不用人教，也不用人逼。”
“何以这妖，连狗都不如？”
怒剑佯斥道：“那是你见识少，不止狗，野外之熊、鹿、鸟都懂寻药自疗。”
年轻人羞愧挠头道：“说起来，小弟也不懂呢，倒没资格嘲笑妖不懂。”
怒剑道：“妖本就是人所化，为人时都不懂，为妖后就更不懂了。”
壮硕老汉道：“正因不懂，才该让懂的人帮忙指点良药。”
年轻人疑惑道：“自个的病，别人还比自个更清楚吗？别人咋能那么清楚呢？”
怒剑道：“别人或许也不清楚，但若不用药，就无法安心。”
壮硕老汉道：“若不用药尝试，只会一直不清楚。”
年轻人道：“据小弟所知，妖乃心病所致。”
“心灵病了，用治身体的药去治，能管用吗？”
怒剑呵斥道：“说什么蠢话，心灵虚无缥缈，存不存在还两说，又怎会生病？”
“那不叫生病，那叫想不开。是脑子犯了倔，自个钻牛角尖出不来。”
壮硕老汉一时无言以对。
年轻人道：“人的想法又没有东西能束缚，怎么还能想不开呢？”
怒剑道：“想法不会被束缚，但人会被物质束缚。想法以人为主，人都被束缚了，它能不被束缚吗？”
年轻人双眼一亮，道：“那可不可以反过来，人以想法为主呢？”
“如此一来，人不就不会被物质所束缚了吗？”
怒剑一脚踹过去，顿将他踹飞。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年轻人摔地痛呼不已。
壮硕老汉却呵呵笑道：“老伙计，你今个儿来给我演这一处，不知是按了什么心思？”
怒剑道：“若老子告诉你，世界很快就会毁灭，但又觉得你不会信，因此打算先说服你放弃那白费功，不知你信不信？”
壮硕老汉讶然道：“若真的事关世界存亡，我岂会不信？”
怒剑又道：“若老子还想告诉你，世界毁灭也无关紧要，只因一切都会重启，不知你还信不信？”
壮硕老汉顿时露出迷惑。
年轻人扶腰走回道：“而且我们拿不出证据证实所言，而证据出现之时，就是世界毁灭之时。”
“除非你能灵性不泯，那么下一回，你就能明白与相信。”
壮硕老汉微感意外，朝怒剑道：“是这个年轻人说服你的？”
怒剑道：“他的确曾说服过我，但我却不是因被说服才来找你，而是我……已亲身经历。”
壮硕老汉道：“你不是来劝我，同你一起去阻止世界毁灭的？”
怒剑道：“已经有人在阻止，但若他都阻止不了，加上我们也未必有用。”
“故而当务之急，不是去阻止毁灭，而是先让你灵性坚固，撑过这轮毁灭。”
壮硕老汉以手点额道：“老伙计，你可把我给说糊涂了。”
年轻人嬉笑道：“老大哥可相信，身死后，仍可意志不灭？”
“我们想做的，就是不仅要让你相信，还要让你做到。”
壮硕老汉感兴趣道：“呵呵，那不知你们要如何让我做到？”
怒剑肃声道：“顺，自炼化器吧。”
壮硕老汉神色微一凝，道：“你的意思，只要我化为妖器，就能意志不灭？”
年轻人笑道：“不一定，只是我们其中一个推测。不化器，也有人能成就。”
壮硕老汉道：“那为何说化器就能成？”
怒剑道：“因我上一次，就是如此过来的。化器只是第一步，化器之后，还需用你所化之器，去斩杀一头大妖，方能得成。”
壮硕老汉抱肘微笑道：“但我听着，怎么像是你们想诓我化为妖器，再借用我的力量，去达到你们的目的呢？”
“尤其是你们不久前，才刚刚摧毁了总府。”
年轻人笑道：“若心存怀疑，只怕也成不了。”
怒剑叹道：“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因此这一次，我会同你一起自炼化器。”
“或者先在你之前化器。”
年轻人当即道：“且慢！老爹，你可没跟我说过这事呀。”
“该不会，指望我拿着你们，去干大妖吧？”
怒剑朝他一瞪，道：“你做不到，就交给能做的的人去做。”
年轻人顿时怏怏道：“好吧，但愿大哥下手别那么快。”
壮硕老汉道：“你们说不化器，也可成，何不与我说说其他方法呢？”
怒剑叹道：“那个小姑娘，我也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不知该如何复刻她的方式。”
年轻人举手道：“小弟略知一二！”
“大概，她的心中，有着纵使世界毁灭，也想守护的东西。”
壮硕老汉摇头道：“不理解。”
年轻人道：“也就是，若有人逼迫她，只能二选一，一边是世界毁灭，一边是想守护的东西。她会坚定选择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便给她无数次重选的机会，她都会坚定不移。”
壮硕老汉道：“世界都毁灭了，她想守护的东西，不也一样会毁灭吗？她的守护，又有何意义，岂非自相矛盾？”
年轻人道：“因为她同样无比坚信，纵使世界毁灭，也摧毁不了她想守护的东西。”
“她想守护那样东西，就必须无惧世界毁灭。”
怒剑此时道：“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他用我斩破大妖之时，我亦有种纵使要毁天灭地，也要将它斩下的决意。”
壮硕老汉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是一种疯狂的偏执。”
年轻人摇指道：“不，不是疯狂，而是完全理智下的决心。”
怒剑也道：“那小姑娘，的确不像一个疯狂之人。”
壮硕老汉朗声笑道：“你们说的这小姑娘，倒让我忍不住想见上一见。”
怒剑沉吟道：“见一面也行，时间上当来得及，或许还可请教一下她。”
壮硕老汉却道：“不必了，若真如你们所言，最终还是得从自身着手。”
“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寻找自身想要坚定的东西。”
他目光入虚道：“纵使世界毁灭，也要坚持吗？”
怒剑老汉一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作长长一叹。
年轻人朝外走道：“您慢慢想吧，小弟就先不打扰了。”
壮硕老汉笑道：“小兄弟，可介意多一个旅伴？出去走走，或许能更快想通。”
年轻人嘿笑道：“自无不可。”
……
白光灭世一日前。
海边，停船上，九人围坐。
“大家体悟多日，也差不多熟悉各自妖身之力。”
“今日召集大伙，便是想与各位一起探讨，该如何组合彼此的妖力。”
林笑目光依次扫过围坐众人。
其中，素芸也已化身人形。
笺雅支着下颔，状若无聊道：“不就是结阵嘛，但你想结个什么阵？”
“七星杀阵，还是八卦锁阵？”
“总得有个目的吧？”
林笑和笑道：“并非只是简单的结阵，而是寻求彼此的融洽。”
“如今，我们已经拥有了七把钥匙，但如何组合它们，用以解开轮回劫，尚待探索。”
“故而，我希望大家对彼此使用妖力，让其他人，也体会个中属性，以寻求彼此的关联。”
素芸担忧道：“可若误伤了同伴，岂非不妥？”
“予虽已熟用此身妖力，可这份吞食万物之能，落在人身上，岂能有好？”
林笑道：“自然得尽量避免误伤，虽是对彼此使用，但也并非直来直往，不作抵抗。”
“如你的暴食之力，其余人可尝试寻找抵抗吞食之法。”
“单独无法抵抗，就联合抵抗，直至将其无效化为止。”
风舞幽华道：“据我观察，七妖彼此之间，也存在相互克制。”
林笑道：“是矣，各位可先分享彼此的体悟，再作轻微试用。”
风舞幽华盎然笑道：“谁想先来试试，嫉妒的滋味？”
笺雅当即一指林笑道：“我嫉妒这家伙，有这么多人来寻他。”
风舞幽华掩口笑道：“需要我帮你收走这份嫉妒，还是增强它呢？”
笺雅果断道：“给我增到最大，正好可借机教训他一顿。”
林笑忙称另有要事，不再掺合众人探讨。
但也并未离开，只挪至一旁，靠坐入定。
手臂圆形妖纹一亮，试以真灵与之勾连。
然一连，顿时灵入虚间，来到一处幽缈之地。
一抬头，见两道半身巨人，一黑一白，雄伟齐天。
林笑顿觉自身犹如一只蝼蚁，立在一枚小球之上。
黑白两巨人，则如位于小球之外，冷然俯瞰。
巨人光头无发，面容与身一色，五官不显，更显冷峻。
林笑蓦然有感，对方在看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看他们。
天妖有两头？
那道残魂，直接连接到它们的本体？
他试探问道：“二位尊上，可是此界神灵？”
情况未明，他不愿激怒对方，自不会直呼天妖。
两巨人似微微对视了一眼。
明明嘴未动，林笑却知其中白巨人发话道：“于地上之人而言，我们可称神灵。”
“因他们皆由我们催生而成。”
“于你而言，我们仅仅只是太虚之灵。”
“不知你是修真者，还是修道者，亦或是修仙者？”
林笑心神一震，百感交集。
他三者都不是咋办？
或可，自称太虚混子？